“我问你,有没有什么事故意瞒着我?”祝玄问得不动声色。
肃霜应得极快:“怎么会?我能有什么事骗少司寇,少司寇骗我才是一骗一个准。”
祝玄缓缓摩挲她眉间的宝石:“谎话,再给你一次说真话的机会。”
帐内暗沉,他的面容不甚清晰,只有那双相似的眼目光灼灼。
肃霜看了半晌,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是答非所问:“你白天不是问我想要什么?我想摸摸你的脸,行吗?”
祝玄既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只问:“怎么摸?”
肃霜没有回答,闭着眼抬手,指尖在他面颊上触了一瞬,旋即攀上额角,极轻极慢地触碰,像是度量什么绝世至宝。
肌肤温若美玉,光滑无痕,不像小犬妖,脸上有许多疤。
肃霜觉得自己真是在摸一块绝世宝玉的轮廓,冰冷,深刻,矜贵,犬妖则像一块滚烫的石头,那时她搓揉了没一会儿,他便抱怨:“你的手也太重了!那是摸脸?你是搓皮吧?”
为何当初没有仔细摸索他的轮廓?她就那样敷衍地搓了两下,到如今怎样后悔也无用。
不错,后悔、遗憾、不甘、疑惑……这些东西这些年一直如火烧灼,找不到出路,久久徘徊不能散。
耳畔回旋起师尊的声音:你是心有执念者。
什么是执念?不能散的这些?
因为她总是被放弃的那个,遇到一个拿生命选择她的,她却没能留住他,所以她没有办法把犬妖当做风雪中的一个匆匆过客。
所以她才会在这里恣意且卑鄙地擦掉属于一个神君的痕迹,换成犬妖的。
指尖触到鼻梁,挺起的弧度真的相似,肃霜很高兴,似乎属于祝玄的什么东西弱了些。又触到他的眉毛,眉骨的弧度也相似,她执着于一点点将祝玄的印记擦掉,换成犬妖的,这样她就不会被两相夹击,无路可退。
拇指按在了嘴唇上,她的手被一把捉住,祝玄只道:“把眼睛睁开。”
肃霜睁开眼,冷不丁他俯身凑得极近,几乎鼻尖碰到鼻尖。
姿势暧昧,他的眼睛却黑得望不见底,低声问她:“你在摸谁?”
黑暗减轻了罪孽感,滋生了疯狂的冲动,肃霜环住他的脖子,想更进一步,却又被他一把将两只手腕按在床褥间,祝玄的声音里冷意漫溢:“在摸谁?”
“当然是少司寇。”
肃霜近乎耳语:“我不是宠物,你对我这么体贴,我无以为报,怎么办?”
祝玄只低低笑了一声,伸手将她散乱的青丝一绺绺顺开,铺在枕头上。
“我是谁?”他全然不接那些暧昧话茬,只盯着这一处不放。
见她不说话,他隐含威胁:“说。”
肃霜骤然合上眼:“……少司寇。”
“不许闭眼,睁开。”
一星恨意油然升起,肃霜说不好是恨他还是恨自己。
恨自己的天人交战,多余的良心总要蹦出来;恨他的不服从与傲慢。
她不想在意“祝玄”这个存在,他只需要乖乖和犬妖叠在一起就好,可他就是不肯,反客为主,蛮不讲理,把她当一根铜丝,反覆拗,反覆拗,要拗成他想的样子。
肃霜一把按住他的脸,将口鼻捂住,他只有这双眼睛是可爱的。
下一刻便是天旋地转,她一下被拽起,翻了个个儿,胳膊连同身体一起被一双臂膀从身后圈住,比风绳可怕太多的力道。
一只手握着脸令她朝后转,四目相对。
“我是谁?”祝玄慢条斯理拷问一般。
“疯犬!”
肃霜豁出去了,奋力挣扎,那只掐着脸的手却迫使她微微仰起头,把他看得更清晰。
祝玄低沉的声音里隐隐潜伏杀意:“对,就是疯犬,方才的问题现在跟疯犬说实话。”
肃霜后背被迫抵着他的胸膛,一下也挣不得。
到底是要怎样?既不让她遂愿,也不让她安静。
头痛欲裂,她渐渐喘不上气,断断续续地问他:“少司寇要听……什么实话?”
“瞒了我什么?”
肃霜眼前阵阵发黑:“我对少司寇……魂牵梦萦,镂心刻骨……从来……没说过谎……”
这次回应她的是死寂。
或许是过了片刻,又像是过了很久,眼角因痛楚不由自主积累的小粒泪珠被一根手指拭去,钳制的力道消失了,身体躺回柔软的床褥,纱被轻轻落下。
祝玄将指尖的泪水抹在她领口,靠得近,他看见她面颊上那些细小的绒毛在一根根炸立,卷翘的睫毛心不在焉地扇动着,看似柔顺乖巧,却是抗拒。
奇异的怒意与怜惜交错轮换,他张开手覆盖她的脑门,手指刮过面颊,一寸寸压下绒毛,像是要逼迫那些不服从与抗拒变得柔顺。
天上地下恨他怕他的,都偷偷叫他疯犬,他现在觉着疯犬二字好得很。
疯犬不在乎书精千回百转的手段与把戏,无非是为着无聊的春风一度谈情说爱,他不屑一顾,却又要纵容她,既然如此,那就留下她养起来,就这么简单。
但他在乎她眼里手里真正看着摸着的,在乎她的心计与手段为谁施展,那些粘腻又混乱的欲因谁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