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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頁(第1页)

幸子沒有父母,從小由祖母撫養長大,祖母的眼睛一直不好,這幾年已經和全瞎差不多。在去松本家前幸子被允許回鄉下看望一次祖母,幸子背著一個大背簍,裡面裝著很鮮的白蘿蔔。她告訴祖母,這是主人家賞賜的白蘿蔔,用來做關東煮十分美味——她對祖母說自己在城裡的大戶人家做女傭。

等到蘿蔔吃得差不多了,祖母就會發現背簍最深處裝著一個沉甸甸的小包袱,是幸子這些年攢下的所有體己和松本大將的賞賜。離開村子時祖母像是預感到了什麼,拉著幸子的手遲遲不肯鬆開,幸子狠了心抽出手去向前走;沒走出幾步眼眶裡的淚水就砸了下來,她知道這一定是永別了。

來中國之前松本家請來了一位老師為她上中文課,老師是個溫和中透露著唯唯諾諾的中國男人。這個老師告訴她,她要嫁的人是中國的貴族,和日本的王室份子差不多,還說那個人和大多數中國人不一樣,是蒙古人。

幸子記得那時候她用日文問老師,蒙古人是什麼樣的呢?和其他人有什麼差別嗎?

老師想了想回答她說,大概要比普通的漢人更強壯魁梧吧。

所以她本以為自己未來的丈夫會是一位類似日本武士一樣的男人,可面前的阿古爾顯然不是,他留著短短的頭髮,皮膚白淨,長了一張男人中的鵝蛋臉。

坐上飛往中國的飛機之前,幸子曾跪在松本大將面前聆聽養父的教誨。這個「父親」告訴她在做好一名妻子的本分儘可能討丈夫歡心以外也要看好他,如果他「有異常舉動」要「立刻上報」。

現在她小小的鬆了一口氣,因為阿古爾看起來並不兇悍可怕。

。。。。。。

六月初夏時節,6清昶在報上看到了阿古爾大婚的啟示,還配了一張婚禮上的照片。阿古爾身穿前朝華服,脖子上戴著一串長長的朝珠,即使縮印的黑白照片不大清晰,還是能看到他臉上面無表情,仿佛已心如死灰。

報紙上白紙黑字寫得分明,阿古爾娶的是松本大將家的小姐,蒙日聯姻。

6清昶生出一種被羞辱的感覺,即使那個上報的人不是他自己。南邊的報紙上把阿古爾罵成了孫子,說他是「前朝餘孽、死性不改、做復國大夢。」可那些記者如何知道身不由己四個字怎麼寫?

6清昶畢竟不能把寫報導的記者都抓來舌戰群儒,只得撂下報紙圖個眼不見心不煩。

不愧是兄弟連心,阿古爾此時也在心裡對自己說「眼不見心不煩」。

婚第三天,嫁娘就被阿古爾禁足在了後院的一片小屋裡。雖然他甚至沒有離開奉天城的權利,但至少在這間房子裡他還是絕對的主人。這讓他僥倖又沮喪,因為本質上他和他們那個一心要皇位要求所有遺老遺少給他行跪拜大禮的皇上一樣,都是不得不窩裡橫的可憐人。

阿古爾不說「太太」也不說「夫人」,固執的稱呼幸子為「女特務」,時不時還要加上個前綴「該死的」。比如現在,他對赫閩格吩咐道:「我說了一天給那個該死的女特務吃一頓飯就得,留著口氣交差也就罷了,她來這是當太太小姐的?」

赫閩格面露難色:「已經是聽您的,一天只叫送一次飯了,那個跟來的侍女也是一樣的。」

阿古爾煩躁地把他面前的湯碗一推:「我剛看廚房的老媽子端上去一鍋雞湯,裡面露出來的雞爪子還是黑的!烏雞可不是賤賣東西,一頓飯的意思是糊弄糊弄就罷了,不是說一天就吃那一頓好的大補特補!」

赫閩格點點頭:「是,以後的飯菜我會親自去送。」

幸子在桌子邊吃飯,吃相併不好看,她把雞湯和炒紅莧菜都拌在飯碗裡,大米飯都被染上了紫紅色,然後那些變了色的飯粒被她用湯匙扒進了嘴裡。

一旁站著的葵看著她,在心裡想「她終歸只是個歌女,再怎麼學也學不來將軍小姐的文靦。」

幸子不知道葵在心裡貶低她,就算知道了也不在乎的,她只知道自己以後的日子不會好過,今天有的吃,明天未必還會有,所以她必須儘可能的儲存能量。

她原本想拿出她過去在工作中積累的討好客人的經驗好好侍奉這位中國丈夫,同時認真完成自己養父的囑託,以便在夾縫中求一個好日子過。可惜事與願違,嫁過來的第一天她就被囚禁了。她記得酒宴結束後她穿著華麗的和服被送進婚房時,阿古爾厭惡地瞪了她一眼,然後大聲沖僕人叫嚷了一句中國話。

中文學得還是不夠好,她是後來才慢慢想明白丈夫那句話的意思大概是「把她給我帶走關起來」。

那床漂亮的刺繡紅被褥,幸子並沒有來得及上去躺一躺。

葵的左臉上有一大片青色的胎記,葵是松本將軍給她的名字。她是個悲慘的棄嬰,或許她的父母不喜歡長相醜陋可怖的孩子,但松本將軍並不會以貌取人,將軍永遠會善待對帝國有用的人。葵看起來是幸子小姐的陪嫁女僕,但事實上她的作用遠遠大於女僕,她將監視著幸子,以防這個美麗但沒什麼腦子的歌姬叛變與天皇。葵很清楚,如果自己也有那麼一張雪白無暇的臉,成為中國王爺夫人的就不會是幸子了,因為毫無疑問,松本將軍更信任她。

但她也沒有想到,來到這所房子的第一晚她們就被禁足在了小房間。那個中國男人不僅沒有被幸子迷倒,反而相當厭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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