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你现在觉得脑子里很乱,有一种陌生的感觉,那种感觉就叫‘恐惧’。”韦里斯把最后一处伤口也缝合好,把小杀手扶起来,看着他的眼睛说,“别厌恶这种感觉。要去靠近它,拥抱它,从中学习。最后克服它。”
小杀手点了点头,模样十分乖顺。
“你距离完美只差这么一点点儿了,孩子。”韦里斯把大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比画着,“就这一点点儿。”然后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饿了吗?”
“饿了,父亲。”小杀手又点点头,这一次带着一点儿兴奋。
“给你泡一碗麦片怎么样?”
“好的,父亲。”
韦里斯把目光移向床头柜上的一张照片。照片是他们父子俩一起去狩猎时拍的,当时小杀手大概八九岁。那个时候,他们的关系要简单得多。
他朝儿子笑了笑,带着他一起走向厨房。
一辆公交车因为爆炸而侧翻倒在了公路上,火烧留下的黑痕把环绕车身的硕大广告词全部覆盖了,广告词上方是一面面爆裂的玻璃窗,窗户只剩下残破的玻璃尖角。小杀手站在一幢大楼的楼顶观察下方,他不用仔细看就知道对面那栋楼上的一排阿拉伯语写的是“城市交通运输公司”。小杀手很擅长阿拉伯语,不管是现代标准的阿拉伯语还是古埃及
语都很擅长。
眼前这幅场景他无比熟悉:“反叛军”从公交车里把人一个一个地拽出来,“受伤的”的平民在公交车附近的空地上一动不动地躺着,其他“反叛军”在公交车后面占好了位置,一看到有幸存的想要爬出死人堆的乘客,马上瞄准射击。当然,不是用真正的枪弹去射击,这些军人身上配的都是泰瑟枪#pageNote#1。有一些平民绝望地爬向附近一些比较低矮的建筑群,像村庄、生活区、军事基地之类的。有个别人成功脱逃了,但是他们身上没有武器,所以也只能坐以待毙。最后,这些“反叛军”会从公交车后面大摇大摆地走进村子里,把里面的每一个活物都杀死。
不管怎么样,这些“反叛军”终究会面对一场搏斗。作为一名旁观者,小杀手拿到了这一次行动所需的所有资料。他的手机屏幕上显示出今天目标的照片——一支与“反叛军”对抗的精英队伍。这支队伍从村庄的另一头向这边突进,目前还没有暴露在“反叛军”眼前。他们穿着利比亚军队的制服,但是有一点不同,他们的袖子上多了一个徽章,以此证明自己是双子杀手的后援军。
双子杀手的队伍先做好了半个村庄的保卫工作,然后准备攻击“反叛军”。小杀手就在顶楼上观察着这一切。这支队伍会尽可能地帮助平民,但目前的重点是要消灭“反叛军”,不是去拯救
苍生。而且,根据队伍的规模判断,他们志在必得要消灭这批“反叛军”,所以队伍应该是不会收容平民了。
小杀手知道,在战争中想要让每一个无辜的人都幸免于难不太可能,但他更知道,自己绝对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有机会得救的人,哪怕他接到让他放弃的命令。这种想法似乎与从小到大父亲灌输给他的每一个信条都相违背。
不过,说到违背命令,他之前还私自离开哥伦比亚回家了呢,父亲也没有为此苛责他。不同的是,他以往都是单独作战,从来没有团队合作过。他唯一参与的团队作战就是这一次的模拟练习战。
他以前也参加过很多次模拟练习,次数比其他任何双子杀手都要多。他扮演过好人,也扮演过“反叛军”,吃过瘪也立过功,但他从来没有扮演过平民。他问过韦里斯原因,韦里斯告诉他,那是因为他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他从来就不是一个普通平民,将来也不可能是。韦里斯说话的语气,让这件事听起来像是一个非凡的成就,说明小杀手是精英中的精英,哪怕是在卓越的双子杀手队伍中,他也是非常出众的。
为什么父亲会为此感到自豪呢,小杀手不理解。他从来就不是普通的老百姓,可是他也没得选,虽然这并不是说他很渴望当一个普通人——他不想让自己泯没于众人中,但从来没有当过普通老百姓和当一
名职业军人是不一样的。小杀手觉得自己缺失了身为人类很重要的体验,这并不会让他变成天生的精英,只能让他变成天生的怪物。
也许其他双子杀手一直都是这样看待他的吧。对其他人而言,双子杀手基地只是一个特殊的训练场所。但是对小杀手而言,那里就是他的家。不过,如果他眼前的这一场模拟战是真实的战争,而他也真的是“抵抗军”中的一员的话,那些人估计就没有时间去在意他超乎常人的能力了。
不管怎么说,他始终觉得自己没有当过普通老百姓这件事正在以一种他察觉不到的方式影响着他,同时,他身上也有一种让其他人觉得奇怪的气质,好像他缺失了什么似的,不过大家都说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他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模拟战上,“抵抗军”已经开始和“反叛军”交锋了,“抵抗军”奋勇杀敌,叫那些“反叛军”知道随意掳杀无辜百姓会有怎么样的下场,他们仿佛在和真正的“反叛军”作战,仿佛置身于真正的战场,而不是只配备了泰瑟枪的模拟战场。
模拟作战一定是艰苦的,这样做的好处就是士兵们能提升自己的实力,能承受更多的打击和伤害——拳头、痛揍、电击甚至是刺伤和枪伤——但是不会因伤势过重而死亡。不过这一次,小杀手认为这些家伙的行为已经超出“艰苦作战”的范畴了,他们
给敌人的打击是纯粹的暴虐和野蛮。无论一个人多强大,他能承受的电击次数一定是有限的,如果超出这个限制,一定会造成严重的后果。往轻了说,会浪费泰瑟枪的电。
扮演“反叛军”的一方也毫不示弱地反击,好让这一次训练有所价值,让自己得到最大程度的提升。但是这看起来已经不像是一场模拟战了。所谓的“好人”似乎过分沉浸于战争中。“反叛军”也是——有些人简直像是发现了心中的阴暗面,然后无所顾忌地让它爆发了出来。小杀手觉得这一场持久战的分数应该定下来了,这是一场很不专业的模拟战,双方都有过失行为。
小杀手四处张望,想看看其他不参与战争的人。一般来说,不参与实战的人都会在安全地带观察战场。他发现有相当一部分士兵已经跑到观察区去商讨对策了,但是他们并没有久留,即便他们觉得这场战争已经失控,也没有人前来找小杀手讨论。或许他们从来没想要找小杀手商量吧。基地里所有人都对他很客气,哪怕是一些比较友善的人也会刻意和他拉开距离,从来没有想过要深入了解他,好像他们不知道小杀手到底是不是人,好像他是一个怪物。
小杀手知道如果自己和父亲分享关于战场实况的一些疑虑的话,父亲会怎么回复他。父亲会提醒他,这些人还在学习中,没有人像他那样一直
在接受专业训练——他们还没有成熟到能带领一个团队,能迅速转变想法和调整情绪;还不知道要先拥抱恐惧才能战胜恐惧;还不知道怎么集中注意力,怎么树立全局意识,怎么在任务过程中不掺杂个人情感;当然还有,他们没有一个人能像小杀手那样承受身体上剧烈的疼痛。
父亲和他说过很多次他有多么以此为豪。身体上的疼痛是士兵面对的最大问题。要做到公私分明并不是一件难事,只要足够专注大部分人都可以做到,但是承受身体上的疼痛就不是同一回事了。最强悍的士兵也可能会屈服,最后被疼痛打败。
“这也包括你,孩子。”父亲曾对他说过,“你对疼痛的耐受力非常强,不会让痛感战胜理智,从而影响判断。不过就算是你,也无法永远保持这个状态。疼痛会让你的身体变得虚弱,会干扰大脑思考,从而逐渐把你压垮。士兵们对此无能为力。被俘或被杀要么是因为他们犯了错,要么是因为他们还没有强大到能够保护自己。”
“实验室不能做出更强力的止痛药吗?”小杀手问韦里斯,“比如说不会让人精神恍惚,维持四小时后就自然失效而且不会让人上瘾的东西?”
“说得轻巧。”韦里斯说,“我过去花了不少时间来提高士兵的疼痛耐受力。药物对每个人的作用都不同,而且很多药本身存在的问题比它的功效
还要显著,比如上瘾。后来我想到真正解决问题的办法就藏在人身体内部——在士兵的体内,在一具具有机体中。”
小杀手不太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但是这些话听起来让人感觉毛骨悚然,而且似乎非常危险。也许那是因为韦里斯把人体称作“有机体”吧。他父亲一直是这样说话的,但有些话连他听了都胆寒。
他身后突然传来士兵敬礼的声音。父亲来了。只有在双子杀手集团训练过的人才会敬礼敬得这么大声。一些比较大胆的人向韦里斯问好:“您好,长官”;“下午好,长官”;“欢迎指导,长官”。小杀手的父亲板着一张铁面,没有理会所有问好的人,径直走到观察台上,站在小杀手身旁。
“好像有一些新面孔。”小杀手说着,朝士兵们扬了扬下巴。
“对。他们会是第一支到也门参加陆战的队伍。”父亲的语气中隐隐有些骄傲。
如果这是真的,那也门国民可太倒霉了。这些人会穿什么样的制服呢——肯定不是现在身上的利比亚军装。除非父亲又进行了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交易,他向来以此闻名。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所有参与其中的人都要倒大霉了。当然,除了父亲。
“这些家伙知道交战规则吗?”他问韦里斯,“还是说他们更倾向于射杀一切活物?”
“他们是精英,”父亲的语气更加自豪了,“有纪律的。如果他们
能直接击中目标——比如说从公寓的窗户往里瞄准——相信他们也会抓住机会的。不如你在前往布达佩斯的途中好好想想这个问题吧。”
小杀手转过头去惊讶地看着他。
“亨利刚到,”父亲补充了一句,“收拾好行李,你还要赶飞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