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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我们是彼此心灵创伤的最好治疗师（第1页）

“谢谢，你真懂我。这次回国我想通了不少事情。比如说，我意识到我应该换个立场换个角度看问题。当我跳离了受害者的立场后，我看到的不再是片面的人，而是人这个多面体。我爸有软弱丑陋的一面，但也有好爸爸的一面，有受人尊重的一面，有善良的一面。我以前只盯着他丑陋的一面，而且把那一面当成了他的全部。现在我可以旋转这个多面体，多去看他好的一面。这个视角的转变让我对他的态度生了根本性的改变。我早知道，每个人都有一堆缺点和优点。想要这个人的好，就得接受他的坏；想要拒绝他的坏，就得放弃他的好。以前我是想把我爸彻底拒掉，因为我受不了他丑的一面。现在呢，我觉得总体来说他还是值得我接受的。以前咱们说过，人在成长过程中会逐渐远离完美主义倾向，要包容一些小时候接受不了的东西。我现在接纳了我爸，愿意包容那些过去我接受不了的丑陋污点。不过，污点就是污点，不会因为我接受它而消失。我恐怕永远都忘不了撞见我爸和那个护士反锁着门的那一天，也永远忘不了我妈跪地求人的那一幕。那情景，对我身心的重创渗入到每一个细胞里，怎么都抠不出去的。这些都是无法逆转的。我现在能接受他并不意味着那些丑陋的事情没有生过，也不意味着他的弱点缺点没有存在过。我能接受他只是因为我现在可以控制好我自己，多想他好的一面，少想他坏的一面。”

“多想他好的一面，少想他坏的一面。”沈昕点头，“我喜欢你这个态度。你这次回国的收获真不小呢。”

“是啊，看到了听到了想到了很多新东西。我觉得我的眼界和心胸都比以前开阔了许多。我更加理解人性的软弱，理解人被贪欲驱使做出害人害己之事后的痛苦无奈，也看到了良心的挣扎和回望。只要有良心在，就还是个人，就值得被当成人来平等对待和尊重。想到这些，我心里有了焕然一新的感觉。我爸和周密不再是我怨恨鄙视的对象。我珍视他们的良心，真心尊重他们向善的努力。每次想到他们，我都会在心里念上一遍：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真为你高兴！能给自己积极的心理暗示。这是个好趋势。坚持下去，你的心情肯定会越来越好。”

“我得不停地为自己鼓劲加油嘛。给我妈上完坟后，我反复想的是，我不要过她那样痛苦的生活。我得走出跟她不同的路来。怎样才能有所不同呢？我觉得，只有改变心态和思考方式才能走出牛角尖。不过，到底应该改变哪些，又该如何改变，我还是挺糊涂的。”

沈昕笑了一下，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她说：“你说你可以多想你爸好的一面，少想他坏的一面。是不是对周密也能这样呢？”

“最近我的确想起不少我们俩的往事。他有很多优点。”

“准备和好了？”

“是。上次见面后我想出一堆跟他和好的理由，七条。从理性上讲，我认为应该把河水往这边引，可又好像被什么缚手缚脚动弹不得。现在猛然现洪水已经积在脚下，势不可挡。我不再需要什么理由了。”

“打算什么时候开闸泄洪？”

“这个……我还在犹豫。尽管我清醒时觉得应该跟他和好，但偶尔一恍惚，还是有不少担心。一旦他……万一他……怎么办？”

沈昕喝了一口茶，用双手捧着杯子，若有所思，“他的自制力怎么样？”

“自制力？应该说非常强，比我强。我以前很佩服他这一点。所以，他出轨一事，我不认为是他没能控制住自己。我相信问题出在他那时的价值观和道德观上。缺乏约束贪欲的足够强的意愿，才会让贪欲得了逞。直到事后他现他的行为不但伤害了我，也伤害了他自己，才开始醒悟。”

“你相信他醒悟了，又相信他有很强的自制力。这不前景光明嘛。”

“道理是这样的，可我心里还是不踏实。宽容他过去的迷失不意味着我能接受他今后的迷失。要是他以后出现了什么我现在想不到的迷失，怎么办？我放下了对他的怨恨，可还是没法信任他啊。”

沈昕把茶杯放到桌上，靠在椅背上，摘下眼镜，从抽屉里拿出绒布来，一边细细地擦镜片，一边慢条斯理地说：“信任的建立千辛万苦，失去后重建更是难比登天。”

“难比登天，这我知道，所以才哆哆嗦嗦不敢迈出这一步嘛。”

“也许你应该放弃他，试试另找个男朋友，开始一段新恋情？”她依然低头擦眼镜。

我叹了一口气，“我其实没有别的路可走。只要提及婚恋，就避不开我的老问题。我没法敞开心扉去接纳一个男人。不只是对周密，我对所有男人都是这样。如果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个百分之百忠诚可靠的人，我当然不会在周密身上费功夫。可有多少男人能保证一辈子忠诚可靠？又有多少男人愿意包容我这样有一堆毛病的人？这两者的交集极小，让我碰上的概率有多大？无限接近于零！再说了，别说碰到这样的稀有动物，要不是上辅导课，我整天整天连人影儿都见不到几个，连着几天都说不上两句话。”

她抬头瞥了我一眼，又低下头继续擦眼镜，依旧不紧不慢地说：“你可以改变一下生活方式嘛，别总一个人闷在办公室里，多出去玩玩，多参加一些聚会，咱们学校有很多学生联谊活动，你不想找外国人的话，中国人组织的活动也不少啊。”

“为了结识男人而到处折腾？我可没那个劲头。费心费力地去认识一个陌生人，再费心费力地接受他，想想我都累得慌。我在大学时就对恋爱心灰意冷了。男人不难找，可想找个心心相印的又谈何容易？没法心意相通的人在一起不是活受罪？还不如一个人轻松自在。”

“你一个人轻松自在吗？”

我愣了一下，摇摇头，“算不上。我还是更想有个伴儿。我的意思是说，与其弄个无法心意相通的伴儿，还不如一个人孤苦伶仃。”

“那怎么办呢？坐等天上掉馅饼？”

“馅饼肯定不会砸我身上。我琢磨着，与其去探索一个陌生的新世界，还不如在已知世界里寻找出路。跟其他男人在一起，我永远不知道他心里的贪欲魔鬼什么时候会蹦出来作怪，也不知道那个魔鬼作怪后他会如何应对。而周密呢，我们在一起那些年，尽管吵吵闹闹，但他大多数时候都是正直善良的。我看到了他的魔鬼作怪后的丑陋一幕，同时也看到了他的事后表现。他没有抵赖，没有找借口，没有推诿责任，而是诚恳认错，并下决心悔改。冲着这个态度，我觉得跟他在一起比跟一个陌生男人在一起更让我心安。还有一点，我反复想过，不能不受感动。对于他来说，选择一个不知道他污点的女人该有多么轻松。可他偏偏愿意回我这里来受苦。他是真心真意想跟我在一起的。这份儿真心，我得珍惜，得好好珍惜。你说对吧？而且，我觉得对于我来说，眼下最最重要的是建立起信任的能力。缺乏这个能力，不论我遇到多好的人都不可能幸福。前些天我看到一句谚语：“oneofthehardestthingsintheor1disfixingaheartyoudidntbreak。”周密当年伤害了我，他自己也受到了伤害。如果我能建立起对他的信任，我们两个就都得到了救赎。可以说，我们是彼此心灵创伤的最好治疗师。一把钥匙开一把锁。我是他的钥匙，他也是我的钥匙。”

“说得真好。你挺明白的嘛。”沈昕戴好眼镜，笑眯眯地看着我，“这么说非他不可了？”

“这一步肯定是要迈出去的。只是，我心里还在打鼓，拿不准跟他和好后我能不能治好我的疑心病。我希望能重建信任，可我没有信心走进这个关系，更怕进入这个关系后没法信任他。没有信任怎么能弄好这个关系呢？弄不好这个关系又怎么能培养出信任感呢？你看我有多我矛盾。”

“他是否值得信任，不是光你一个人坐在这里想啊说啊就能知道的。不是得看他的实际行动吗？”

“不够信任他的话，怎么敢给他机会？”

“给他机会并不需要你多么信任他，只要你足够信任你自己就行。问问自己，如果再次有狂风刮过，你会站着还是倒下？”

“你的意思是……只要我有能力挺过狂风，就可以去尝试？”

“谁能控制风呢？与其担心未来是否有可能刮狂风，不如把那份精力用到自己身上，让自己长得壮实些。如果你有信心说：我不喜欢风，但如果狂风大作，就随它去吧，我不怕，风刮过后，我还会站着。有了这样的信心，你就不再惧怕被人伤害，也就用不着担心他是否值得你信任了。”

我默想了一会儿。是啊，还是那个道理。如果我自己够强壮，谁又能伤害我呢？解决问题的关键还是在我自己身上。只是，我需要好好想想该如何才能让自己强大起来。谁不想长成一棵参天大树呢？可大树不是光靠想就能长成的啊。

“所以说，我当下该琢磨的不是他值得我信任多少，而是我对自己有多少信心？嗯，这个思路倒是可以帮我跳出眼下这团团转的困局，让我回去好好想想。哦，看我，每次见到你都是唠叨我那些破事。你最近怎么样？状态恢复了吗？”

“我－怀－孕－了。上周现的。”沈昕满脸洋溢着幸福快乐的光彩。我受到感染，心也跟着欢快起来，“太好了！真好。但愿是个女孩。”

“嘎嘎说是个妹妹。”

“他怎么知道？”

“他哪儿会知道啊？估计他喜欢幼儿园的小女孩，盼着能有个妹妹。小孩嘛，分不清愿望和事实。”

“也许小孩有灵性呢。借他的吉言吧。真羡慕你的好运气！好福气！一心想就事成。不久前你刚说想要个小孩，看看，说着说着就来了。”

沈昕呵呵笑了，“你是不知道我这两年的辛酸泪。嘎嘎快一岁时，我们决定再要一个。可怎么都怀不上。吃过一段时间中药也没用。去年春天我们做了各项检查。做输卵管造影那次，医生事先说没多疼，可做的过程中我觉得快疼晕过去了。医生说没事没事。我走出诊所后觉得不行，强撑着返回诊所，一进门就晕倒了，低压降到了四十。医生说查不出我俩有什么毛病，可能就是年龄大了，而且我们待在一起的时间也少，她说要是急着想要就做人工授精，再不行就做试管婴儿。”

“是不是越难怀上就越喜欢小孩？越想要小孩就越难怀上？反正老天总是难遂人愿。你现在心情一定好多了吧？不像我走前那会儿为写论文郁闷了？”

“最近收到两个期刊返回来的论文，审稿人提了不少建议，其中有一篇要做大幅度修改，几乎要推翻原来的模型重做，很麻烦。可能是怀孕的缘故，这阵子经常觉得累，总也睡不够一样，脑子也不大好使。幸好这学期我没课，下周招聘的人选定下来后，我会带嘎嘎回BJ住几个月。我跟国内有两个合作的课题。”

“身体最重要，千万别累着了。你一个人带着嘎嘎，本来就不容易。”

“知道了，谢谢你关心。我会小心的。”她笑着拿起水壶往茶杯中加水，问我要不要喝茶。我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