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瞥了她一眼,目光淡淡的。
温鸾下意识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她直觉自己说错了话,可哪
儿说错了,她不知道。
郑氏强压下一肚子的烦躁,提醒她:“你知道当今的帝位是怎么得来的吧?”
温鸾一怔,点点头。
当今并不是正统意义上的继位,明德十四年秋,瓦剌突然出兵南侵。天下承平已久,大周兵备废弛,无法抵挡草原凶悍的步骑精锐,瓦剌大军如入无人之境,一路长驱直入,进窥京师。
惊恐之下,明德帝弃京城不顾,仓惶南逃。
三大营主力都随明德帝南下,京师兵力空虚,眼见即将落入瓦剌之手,本应在藩地的皇四子辽王却突然现身京城,临危登基,遥奉明德帝为太上皇。
君臣背水一战,终是保住了京师,于今年初改元建昌,也就是如今的建昌帝。
彼时京城局势波谲云诡,饶是深居后宅的温鸾,都能隔着国公府层层高墙感觉到外面的动荡混乱。
但是婆母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话题?
面对温鸾清澈的眼睛,郑氏只想苦笑,儿子把她保护得过了头,对时局真是一点敏锐性都没有,这个样子,如何担得起辅佐夫君的担子?
岁月静好的时候,自是你好我好大家都好,一遇到事儿,往里日积攒的不满便会无限扩大。
郑氏没有耐心继续指点她了,“当今称帝时,不乏朝臣反对:皇帝尚在,哪有藩王登基的道理?可那个高晟,当场一连斩杀了十几名名臣子,骇得人们再不敢提出异议。。”
这是温鸾第二次听到高晟的名
字,掩口低低惊呼了声,“他怎么敢?皇上岂能容他滥杀无辜?”
“他怎么不敢?”郑氏冷笑道:“皇上非但没有罚他,反而提拔他做了锦衣卫指挥使,那十几名屈死的铮铮铁骨的臣子,也被安上了‘乱臣’的罪名。”
温鸾好像明白了什么,脸色一点点变白,“那他会不会构陷国公爷和世子谋反?”
“他原是藩府属臣,与皇上的关系本就比别人近一层,现在又有拥立之功,自然是他说什么,皇上就信什么……”郑氏语意模糊的说,忽话音一顿,目光复杂地看着温鸾,“如果温老爷子还活着就好了。”
祖父是两朝帝师,教导过当今天子,皇上也得尊称一声“先生”,自然不好却祖父的面子,说不定能免了国公府的牢狱之灾。可惜祖父仙逝多年,温家只余几个老弱奴仆,根本帮不上任何忙!
仔细想来,她能做的唯有一死殉夫,但她死也好,不死也好,宋南一受的折磨一点儿不会少,除了让她自己解脱,自尽毫无意义。
“高晟审问手段残忍毒辣,落到他手里,想要速死都不能。乃至有人宁可自裁,也不愿落到高晟手里。一想到南一在诏狱里受罪,我就……”郑氏说不下去了,五官因为痛苦显得扭曲。
温鸾的心狠狠哆嗦了下,从宋南一被抓走到现在,她一直不敢去想那些传闻中诏狱的刑罚,好像她脑子里一旦有那残忍的画面,
就会应验在宋南一身上。
绝望和愧疚袭了上来,快把她压垮,“就没有办法了吗?”
“倒也不是……”郑氏欲言又止。
温鸾眼睛一亮。
“高晟也并未无懈可击,他不爱金银,唯爱女色。”郑氏觑着她的脸色道,“南一有罪无罪,全凭高晟的喜怒,若是伺候得他高兴,一准儿能把人放出来。”
温鸾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奇怪,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郑氏等了又等,始终等不到温鸾的声音,气氛因而显得寂寥起来,有种说不出的难堪在二人中间静静流淌着。
这显然让郑氏难以忍受,她深深吸了口气,那表情,似是做了一个对她来讲极其艰难的决定。
郑氏猛地跪下,“鸾儿,看在南一待你不薄的份儿上,救救国公爷,救救南一,救救宋家,你去……你去伺候高晟一晚!”
仿佛晴天里一声焦雷无端爆裂,温鸾整个人都傻掉了,脸涨得通红,又一点一点地褪了下去,血色全无,苍白得像一尊白玉雕像。
她松开搀扶郑氏的手,慢慢直起身,“我?去伺候高晟?”她的语速很慢,眼神透着震惊和迷茫,似乎不相信这是郑氏能说出来的话。
郑氏一把抓住她的手,“如果可以,我宁愿用我亲生的嘉卉替你去,可这事非你不行!大婚那日你跌下台阶,是高晟抱住了你!”
原来是他!
那双血红的眼睛蓦地出现在眼前,温鸾狠狠打了个寒噤,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攫住了她的心。
“他那个人冷漠孤傲,哪会救一个毫不相干的妇人?只有一个理由。”郑氏直勾勾盯着温鸾,“他看上你了。”
所以必须是你!
温鸾眼里的光泽慢慢消失了,变得空洞而木然,“如果我去了,他还是不肯放人怎么办?”
“会的,会的,中间人答应我了。”郑氏很是松了口气,又不能表现得太过分,急忙许诺道,“一晚,就一晚,只要我儿平安归来,你就是宋家的恩人,全家上下都会感激你的,仍会是尊贵的世子夫人。我发誓,我当着列祖列宗发誓,宋家绝不会亏待你,”
失贞的女人还能做定国公世子夫人吗?
温鸾不知道,她想笑,眼泪却不听话的淌了下来。
她可以毫不犹豫陪宋南一去死,可不能有救他的机会却什么也不做,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她没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