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瑾六年,盛贤帝平定北境,宁瑾七年,盛贤帝遣散后宫,大黎废《女子策》,宁瑾十年,盛贤帝下诏,男娶女嫁,礼部设一夫一妻制。
宁瑾十三年,大黎取消古往今来已久的宵禁,民风和乐,学士可议朝政,春闱秋闱选拔人才,大黎迎来空前繁荣,收南蛮,设州刺史,开拓西疆,设置黜使。
这一年,盛贤帝已三十五岁,却两鬓斑白,双目愁苦,总是一个人坐在玉暖阁,手里摩挲着那枚翠绿的玉佩,因为多年的携带,上面翠绿发光,似水灵活气过来了。
他最近总是瞌睡,往往坐在外面的木榻上就不知何时歪着脑袋静静睡了,新来的公公瞧见圣上这模样,总是不忍打扰,于是命人取来软毯盖上。
梦里大抵是有好的事情,眼前没有的,梦里总能梦到,圣上才这般嗜睡罢,公公静静立在一旁心道。
这日行午膳,内侍公公上前布菜,御膳房近几日都是变着花样做食物,取的名字也都是玲珑有心,例如一盘翠色绿豆糕点,叫什么翠玉留心,圣上起了兴致,挑着筷子问,“这留的是什么心,朕怎么没瞧见?”
内侍太监毕恭毕敬道:“心搁置里头呢,圣上需咬一口,才能见红豆心子。”
赵瑾默默无言,伸手拈来糕点往嘴边送,味道淡淡,他不喜好腻味,御膳房知晓他的口味,即便是糕点也尽量弄的清清淡淡的,不曾有半点怠慢。
可是
今个,朕怎么觉得,这糕有点苦呢……
他将糕点吃下,谁也没注意到圣上眼泪落了下来,奴才们都低着头。
一盘糕点,统共也就三块,赵瑾吃了一块,又吃了一块,直至三块都吃完了,他也未能从中尝到什么甜味,内侍太监听到动静,大着胆子抬眸瞧了一眼,这一眼差点吓跪下,圣上哭了!
他慌慌张张,以为是御膳房行错了差事,这会弄个糕点给圣上吃哭了,于是扑通跪下来要认错,然而却听一声叹息,“你们退下罢,朕困了。”
公公晓得这是不追责,于是‘嗻’声就退下了。
赵瑾没什么胃口,他等人都退下后,一个人慢慢走到软榻上,接着又从袖中摸出那枚玉佩,反复揉捏,目光缱绻着无限柔情,楚宁啊楚宁,朕忽然有些后悔将你放走了……
可朕再也找不到你。
这一恍然,竟然又是八年,八年,真真是一点消息都未曾给他留下,原本还奢求着御驾亲征于北境,也许能看到楚宁所在的那个国都,也许走着走着,就能遇到她了。
过去五年熬过来了,原以为自己应当也会适应独自一人,可终究还是不行,八年,竟是这般难熬!
他慢慢侧躺在榻上,接着将玉佩攥入心口,整个身体蜷缩了起来,沉沉间,似能听见那人在耳畔的呼唤,仿若就在身边,一面替他擦去脸上的泪,一面笑他笨。
常青这日于内阁没有找到皇帝,于是转步
去了玉暖阁,这几年来几乎不用问,圣上不在内阁,便就在玉暖阁,除此之外别无他处。
他自然是知晓圣上心里想着什么,但是劝也劝了,终归是劝不动了罢。
门扉半掩着,里面榻上却空空无人,常青脚步一顿,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于是又绕过屏风看了一圈,却发现榻上实实在在没有人,他呆滞了一瞬,立刻唤来公公,公公瞧见房内没人,也咦了一嗓子,方才就在门口守着呢,也没见圣上出来啊!
这青天白日的,天子竟消失了!
常青顿觉此事不简单,他伸手在榻上抚了一下,发觉被褥还是微热,这说明人是刚刚离开的,于是当即传唤内侍与廷尉绕京城巡找。
李宏夜半被传召进城,知道圣上凭空消失不见后,顿时惊觉大事不妙,这天下四平,正是要紧的时候,圣上会去哪里了?
常青见巡找无果后,先将圣上消失一事瞒了下来,谎称圣上最近体热,操劳过度,需要好好休息,打发了一众大臣,但此事瞒不了太久,只能继续找人,直到找到为止。
宫廷里死把风口,并未对外传出丝毫不详的言论,春去秋来,又是半年一过,众人这下终于起了疑心,都认为皇帝这是染病不行了?
为了安抚民心,加上半年搜寻无果,实在是稀奇古怪,常青与李宏商量后,只能想着法子先另举新皇。
但这又是一难事,圣上早在宁瑾七年,便遣散了后
宫,至今并无子嗣,加上先朝更迭,其兄已死,没什么皇亲贵戚留下,皇位空着,朝中党政各自心怀鬼胎,一时间各种各样的言论层出不穷。
至于赵瑾自己么,他也不甚清楚,只是睡了一个觉而已,谁料醒来便是奇奇怪怪的模样,一圈似光非光的东西亮着,让人睁不开眼。
他不认为这是死后的世界,若是人死了,他堂堂天子何故这般落魄,且他才三十五,虽然面容不似从前年轻,但是身如壮年,尚且还能活个十年二十年的。
但是眼前的东西,又实在不像他的玉暖阁,这东西倒像一面镜子,同人体一般大的铜镜,里面熙熙攘攘走过许多衣着奇怪的人,他们身子绰约,但都衣不蔽体,敞胸**,实在不雅观,更难以直视。
于是天子带着好奇与试探,喊了一声:“你们是何人?”
那些人似是听不到他的话,继续走自己的路,很快又从视线里消失,来了一批新的人。
天子几时被这样无视过!
赵瑾难得觉得气血上涌,欲要喊来廷内内侍将这些大胆的奴才抓下去杖责,然而他周遭更是白茫茫一片,哪里还有人候在身边?
铜镜里的世界,逐渐扩大,场景渐渐从眼前蔓延到头顶,替代了那些空白的空间。
展现在他面前的,则是一个完完全全陌生的世界,然而周遭的人仍然是看也不看他一眼。
皇帝就像是从书册里闯入另一个陌生的世界,
他脚步所及处,全都如墨色晕染开来,将身后的场景重新着上了色彩。
恢弘的高楼林立,来来往往类似于马车,却又完完全全不同于马车的巨大黑色的动物发出——嘀嘀嘀的尖锐声音。
赵瑾眸色浮现一丝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