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赵瑾将伤口处理完后便往身后草垛上靠着休息,他盯着不远不近的人,目光一刻也不肯离开,楚宁的脑袋枕在一边睡着,身上就件薄氅盖着,细白的小腿露在外面,夜间寒气冷的冻骨头,她往里缩了缩腿,发出轻微的响动。
赵瑾忽然出声道:“楚宁。”
楚宁蹙眉,不晓得他这个时候又是想要做什么。
赵瑾见他不理睬,又道:“楚宁。”
四周树林瑟瑟晃动,黑夜沉沉,赵瑾跟着了魔一般,一遍又一遍念叨楚宁的名字,他的一条腿动不了,干脆手撑起胳膊,试图挪到楚宁那边。
楚宁察觉到身边的动静,赫然睁开眼看着眼前凑来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赵瑾的语气不似平常那样的骄纵蛮横,反而有些软音,只不过此刻黑夜弥稠,她几乎看不见眼前的人模样。
赵瑾的手按在她的肩膀上,慢慢顺着往上摸,摸到她的面庞,又轻轻唤了一声:“楚宁……”
楚宁被这一声唤出鸡皮疙瘩,她欲要伸手拍掉赵瑾的手,却被抓住,对方语气带了点焦急:“楚宁?”
他一遍一遍念着,非要楚宁回答似的,楚宁只能强撑着睡意,道:“你怎么了。”
赵瑾那头却忽然又不吭声了。
接着又是悉悉索索的一阵声音,不一会腰间攀上来一只手,对方低声道:“楚宁我疼……”
白日里楚宁虽然没有和他说过什么话,但是也有过担心从那么高的
悬崖摔下来,必然受到不止身上的伤口,赵瑾此时半夜这么异常,难道脑袋摔出问题了?
楚宁想到这,心微微一动,她欲要起身却被拉住,对方的脸藏匿在黑夜中,始终看不清他的模样,只听他一遍又一遍道:“楚宁……我错了……别走……”
天子口语居然没有‘朕’这般的话,而是用了‘我’这样的称呼。
楚宁疑心他可能真的伤到后脑勺了,不然不可能这样说话,再者可能还有更严重的伤口。
在这深谷之中,明日若是找不到出路,恐怕他俩都要化为山野之中的齑粉白骨。
她心中一时间思绪烦扰,身边的人语气淡淡俨然换了个人,手却不忘着抓住她的裙摆。
赵瑾眼前一片黑,他刚才唤,只是没有分得清是梦还是什么,后脑勺如钝痛,眼前的场景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让他一刹那感觉回到了五年前,五年前自己独自一个人的模样。
但是眼下能知道身边还有一个人,脑子时而如针碾压过般的疼,时而顿如冰火,冷热不分,反反复复只有‘楚宁’二字,他只管着唤楚宁,不能让她离开,这是脑海中唯一的意识。
楚宁后面等他入睡了,才轻轻扯开自己的衣服,转身去寻一些可以燃烧的柴火,等她忙活了一晚上,黎明这才慢慢破晓,林间落了晨露与熹光。
赵瑾却还在睡,旁边篝火徐徐燃烧着一点烈焰,他侧躺着,身上衣服划破了
很多口子,上面沾着不知是血还是污泥,包括他的大腿上那木刺穿透的地方,根本没怎么处理干净,因为一晚上受凉气的缘故,上面已然出现了脓水。
楚宁将自己的大氅盖在他的身上,蓦然发现他的后脑勺果然湿润了一片,伸手一摸,上面居然都是血,她心中一咯噔,连忙拨开他墨黑色的湿发,后面赫然一道伤口嵌在上面。
楚宁下意识想到,这里不是现代,这样的伤口恐怕还没出林子就会感染致死。
赵瑾受伤,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觉得从醒来的时候就很疼,脑子就像被冰冷的东西禁锢着,但同时又如被火烧灼着,一时冷热交替,难以忍受。
很多记忆似乎片段滑过,走马观花,碎如朝夕,从大漠从长河,从大黎建都,最后跌宕到万阳殿门口跪着的那个小小身影上,还有旁边的小女孩,歪着脑袋问他累不累。
疼……
疼……
脑中记忆陡然变化,他睁开眼看到的是一片蓊郁的树林遮盖自己的目光上,上面是高耸入云的树枝,接着就是……楚宁伸手覆盖在他的额面上,温度不算怎么热,但是后面也需要赶紧清理一下。
她欲要转身,忽然手腕被人紧紧攥住,赵瑾看着她,目光涟漪其中犹如秋水荡波,卷着千层叠匿的情绪,他喑哑道:“宁儿……我以为你走了……”
楚宁看着他懵懂的目光,一时说不出话来,她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什
么,但是不敢确定,直到对方又孩子气的笑了起来:“我梦到你在我怀里化成烟飞走了,还好是梦……”
他眉眼弯弯,哪里还有什么皇帝刻板肃然的模样,即便是五官锐利,却也鲜少的露出了许久不见的稚气,就像面对一个从未有过任何嫌隙的人,眸中也没有任何怨恨,又变回了楚宁认识的模样。
她喉咙动了动,问道:“你还记得阿福吗?”
赵瑾轻缓的摇了摇头,疑惑道:“阿福是谁?宁儿,你认识的人吗?”
楚宁噎住,她现在可以确定了,赵瑾是失忆了,后脑勺的伤口这么大,估计是伤得不轻,她垂眸不自觉的避开赵瑾的目光,若是失忆,那么她现在面对的是那个还不知道自己离开的赵瑾,是那个还一心一意宠着自己的赵瑾。
这种心情极其复杂,她不能对一个从不知道做了什么的人施以冷眼相看,更不能见他自生自灭。
“宁儿,我们现在是被燕军困在这里了吗?你有没有受伤?”
赵瑾担忧的扯过她的胳膊要检查一下,但是他自己伤的比较重,这一动,直接痛苦的蜷缩了起来。
他双手抱着脑袋,这一动作比较孩子气,楚宁忍不住伸手拽下他的胳膊,避免碰到伤口加重,对方抬头亮晶晶的眸子盯着她:“宁儿,我疼……”
楚宁看他这模样,怀疑这人是不是直接失忆到了小时候的模样,怎么跟个孩子一般,她暂且将此人与
先前的赵瑾分开,只当他是个无辜的‘赵瑾’,一面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道:“不疼了。”
说着,轻轻吹了吹他的头,对方则乖巧的靠在楚宁的身上,小心翼翼的等着楚宁照顾。
楚宁用清水给他后面沾染的泥土洗去,然后又从衣衫上扯下一截布料,将此当绷带暂且先绑着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