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擒虎听得热血沸腾:“请陛下放心,微臣肝脑涂地,必报陛下知遇!不过,北方战事急如星火,若微臣能效命沙场,请陛下即刻下诏,臣必……”
“不忙。”杨坚扬手止住话头,“突厥方强,以大隋当前国力无法抗衡,只能设法离间其部落,让他们窝里斗着;南陈富庶,陈叔宝年轻识浅,又沉迷声色,昏聩无能,才是最该夺取之地。子通行军多年,深知征战最为要紧的还是钱粮。江南之地,自古以来都是钱袋粮仓,大隋只有平定江南,才有足够钱粮支援北方。到了那时,南北一统,兵多粮广,何愁突厥不灭?至于吐谷浑等蕞尔小国,癣疥之疾而已。”
韩擒虎深服其论。先前,诸将中有不服杨坚者,认为他不过是以权臣之威建立新朝。然而韩擒虎心头清楚,杨坚见识宏远,堪称明君。当下再拜道:“臣每聆陛下教诲,都胜过读书千卷、行程万里。臣当领会圣意,收起个人私念,着眼天下大势,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为国家建功,为陛下尽忠,为百姓谋福!”
这几句话说得掷地有声。杨坚动情地拉着他的手:“子通当世虎将,朕极为放心。然而江南凭借天险,纵使陈叔宝昏庸无能,南人早已习惯偏安一隅以图独享财富。朕也是沙场拼杀出来的,岂能相信那些‘南人渴盼北归’的奏表?朕尝读《春秋》,深明强者为王之理,若无武力征伐,圣贤之理无非书生愚见而已。所以,灭陈之战极其艰难。昔年曹操折戟赤壁,符坚兵败淝水,都是前车之鉴。子通精谙兵法,山川形势亦了然于胸,可有平定江南之策?”
韩擒虎答道:“陛下深谋远虑,远非微臣能及。依臣浅见,平南主要障碍,在于大江之险,若大造舟舰,如当年王濬水师一般塞江而下,沿岸清剿,江南必然震恐。不过,历代南北战争,耗费甚巨,臣以为水师东下和长江北岸州郡兵力须同时出击,旨在分散陈国主力,特别是建康城主力。待伪陈主力分散、都城空虚之后,以一支精锐突袭建康,则可生擒陈叔宝。届时,伪陈兵力虽仍在各地作战,但国主被擒,只能望风归降。若如此,平定江南则可少了牺牲、多了仁德,天下必然归心。”
杨坚击掌赞道:“子通果是大将之材!如此筹谋,恐非旦夕之功。造船之法,本朝已得当年王濬船谱,虽是录本,想来不差;然而这突袭擒王之策,对普通城池自非难事,但建康作为南国都城,自孙吴立国起,已历六朝,储物颇丰,市井繁华尤胜长安,且每朝都在加固城池,又有大江、淮水作为天然屏障,就算兵临城下,陈主据城以守,以逸待劳,也极难攻破。子通可有妙策?”
韩擒虎一时语塞。皇帝所言,正是他最担心之处。建康城确为天下最坚固的城池,若是久攻不下,分散的陈国军队必然回防,那时被内外夹击,有全军覆没之虞。
见韩擒虎半晌不语,杨坚笑道:“再坚固的城池,亦有破解之法。子通熟读经史,可知战国初年闻名天下的墨子?”
韩擒虎自然知道。三原李家就是墨系分支潜伏民间。但他不愿说破,奏道:“回禀陛下,这墨翟善于守城,据传公输般明云梯等器械攻城,但始终无法突破墨翟防守。”
杨坚道:“世人皆知墨子善守,不知墨子更善攻。墨子死后,墨家一分为三,在秦国的一支助秦王攻城,故而秦灭六国,一统天下。然而秦始皇担忧墨家攻战之法流落民间为祸,功成之后秘密斩杀墨家子弟几至殆尽。所以自秦汉以来,墨家销声匿迹,转入地下。其中有一本典册,名为《备穴秘典》,总括机关奇门之术,无论何等城池,均能攻破。”
韩擒虎还是第一次听说此事,问道:“陛下定是知晓这《备穴秘典》之所在了?”
杨坚叹道:“朕命长孙晟四方勘察,仍不得要领。据传,当年墨系一分为三,一支隐姓埋名潜伏中原……”说罢,斜睨韩擒虎,“若是所言不虚,跟爱卿还有些关联……潜伏中原的一支,正是关中三原李氏。”
韩擒虎浑身一震,当即接口道:“臣与三原李家结亲是实,但并不知晓李家与墨家有何瓜葛……”
杨坚笑道:“子通不必惊慌。爱卿与李家结亲是好事,再说李诠虽被解职,但仍是大隋功臣,爱卿的长甥李端尚在北方抗击突厥,不能因李家三郎犯过一概而论。只是这墨系传人向来秘密,纵使是亲家也不易知情。此事关涉平南大局,朕若下诏追问李家,反为不美,因此还请子通前去探探口风。若有此秘典,不必献予朝廷,子通自行留用即可。将来平定南方,功仍属爱卿,卿又何必多虑?”
原来说了半天,皇帝是要让他去李家探寻攻城秘典。虽不讲明是下诏,但皇帝旨意岂敢违逆?于是下拜领命:“臣明日即到李家问明因由。若有此秘典,必上呈陛下。”
杨坚扶起他:“子通,朕既然私下见你,自是不想让第三人知晓此事。朕也并非认定李家就有此典,但多一条路多一分希望。不仅是你,朕也命广儿、长孙晟等分别察查另外两家。子通要建奇功,此典断不可少。朕只说与你知晓,并非要你找来交予朕。朕富有天下,要这上古秘典作甚?你我君臣一体,朕将此等秘事私说与你,断无猜疑,你若能获秘典,只管留用,勿让第三人知晓;若不能获取,朕若得之亦会秘授于你。如《王氏船谱》,朕得到后就授予杨素,命他尽快筹谋水师之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爱卿仍是庐州总管都督江北四州军事,诏书明晨下达。夜已深,将军安心歇息,明日好登前程,莫负了朕的苦心。”
韩擒虎不敢再多言,伏地而拜。
杨坚出了馆舍,杨雄按剑随侍,向皇城行去。在月下走了一射之地,杨坚停下脚步,低声问杨雄:“贺若弼密奏韩擒虎有反志,而晋王称他与梁国暗通款曲,阿雄如何看待?”
杨雄抱拳行礼:“臣不敢妄议。臣观韩将军,明辨是非,忠公体国。正如臣夜中行路,都是跟着光明前进,怎会往阴暗处而行?”
杨坚笑道:“阿雄不愧杨家好儿郎!自古以来,君子岂能弃明投暗?子通有时是莽撞了些,但心头还是敞亮的。不过,手握兵权之人,仍要留心防范,以免灾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