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沩说明了自己的苦衷之后,苏岑沉默了一会儿,答应了她。石头虽然恨得牙痒痒,但也没有办法。青沩道谢之后就出了门,不知为何,重逢之后,青沩完全没有之前神采飞扬的模样,反而总是恹恹地,很疲惫的样子。石头只顾着担心苏岑,也无心多管闲事。秦锦忙着照顾老妇,于是大家倒也都相安无事。
既然苏岑能够想得开,石头也不好再插手。其实无论是谁,隔了五十年才找到自己的仇人,而那仇人已经是这副垂死的样子,也都提不起兴趣报仇的。更何况苏岑本来温和得让人无力,井底漫长的五十年光阴,再怎样深的仇恨也都磨成了模糊的影子。就连当初新婚妻子的模样,苏岑都不大想得起来了,那些残缺的片段在脑海中翻腾,但因缺失了太多过程而无法完整。偶然闪现的往事,也都有着隔膜,像是别人的故事。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虽然苏岑放过了含芳,但是老妇之前就重病在身,此番又受到了惊吓,加上天气转冷,所以情况一天不如一天。在新年之前,终于撒手西去了。
秦家虽然败落,但毕竟还有不少亲戚。秦锦一个女孩子不好抛头露面,鉴于她好歹也算是苏岑的孙女,苏岑和石头不得不帮着打理丧事。这一来,好几天都是忙得天昏地暗。
帮秦锦料理完了丧事,多日来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了放松。虽然知道自己的恩人就是苏岑,但石头觉得还是有必要报答一下。从秦家老夫人揭开谜底之时起,苏岑就一直情绪低落,石头便愈发地愧疚,叫了窗边发呆的苏岑一声:“喂,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
苏岑吓得一个激灵:“你怎么突然说话?”
一想到自己是要报恩,石头就有些不好意思,恶声恶气地问他:“我问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苏岑纳闷:“没有,怎么了?”
石头气呼呼地说:“我要报恩啊,你什么都不要让我怎么办?”
苏岑扯了扯袖管:“算了吧,我们不是朋友吗?”
石头沉着脸:“不行,有恩情一定要还,不然会一直背着这笔债,我才不想和你纠缠不清。”
“原来是这样啊,”苏岑有些失落,笑了笑,“一路上你也帮了我不少忙,算是扯平了吧。对了,之前你还教过我法术,谢谢你。”
石头更加地暴躁:“不行,那些不算。”
“为什么?”苏岑问。
石头硬着脖子:“那时候我都还不知道撞破脑袋那家伙就是你。”
“这样啊。”苏岑想了想,“可是我确实没有什么想要的啊。”
石头不死心:“那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或者别的什么愿望?”
“什么愿望都可以吗?”苏岑的眼睛闪闪发亮。
石头立刻高度紧张:“不许太复杂!”
“哦。”苏岑的神色黯了黯。一个死去多年的骷髅的愿望。苏岑努力想了半天,也没能想出答案来。愿望,只是在匮乏的时候才会产生。因为没有,所以才分外地想要得到。而苏岑从内到外都已经死透了,还需要什么呢?也许在没遇到秦老夫人之前,苏岑想要知道自己的死因,可是现在,连这个都已经不需要了。帮不上石头的忙,苏岑非常内疚。
逼问了半晌,还是石头先泄了气:“算了,这个机会你先留着好了,等想到了再告诉我。”
苏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见他仿佛摆脱了一场折磨的样子,石头郁闷了。
近来苏岑的精神一直不好。虽然没能手刃仇人,但他的怨气已经渐渐散了。鬼魂之所以能够停留在这世上,靠的就是执念,执念散去,离消失也就不远了。若是还不入轮回,就只能变成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升。到时候,随便一个道士都能打散他的魂魄,这世上,就从此再也没有苏岑了。
然而苏岑坚决地拒绝了转生的建议:“不行,地府里肯定到处都是鬼魂,太恐怖了,我宁可魂飞魄散也不要去。”
石头被这个理由打击到内伤,冲他咆哮:“你自己都是鬼有什么好怕的啊?死都死了仇也报了还不去投胎你还想怎样?你魂飞魄散了不要紧,你让我们眼睁睁的看着是要怎样啊?”
苏岑沉默不语。
青沩和石头又分别劝说了一阵,苏岑始终不发一言,谁说话,他就用惨兮兮的目光望着他。在那种眼神下,谁也不忍心再苛求什么。
石头最先败下阵来:“算了,不走就不走吧,我出去转转。”
随后,青沩也转身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略微停了一停:“苏岑,你还是再想想吧。”说完,头也不回地出门走了。
苏岑抬头,嗫嚅了几下,欲言又止。
门扇缓缓合上,隔断了外界的光线。苏岑无力地倚着墙壁,血肉一点一点剥离,空洞的眼眶看着上方,嘴一张一翕,那口型分明是:对不起。
性子一向温和的苏岑,在这件事上却是出人意料地固执,无论谁劝都坚决不松口。在最无奈的时候,青沩甚至找来了秦锦,可苏岑依然是默默地坐在墙角,秦锦说话,他就低头。后来发展到一见到几人进来,苏岑就满眼惊恐的地步。石头也觉得,他们逼苏岑确实逼得有些紧了些:“算了,反正怨气一时半会儿也散不尽,由着他去吧。说不定过几天他就想通了。”
苏岑抱紧了膝盖缩在墙角里,听到这句话,满怀希冀地抬起头望着石头。那眼神让青沩都有些不忍心了:“算了,不愿去就不去吧,我再去找找看有没有别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