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不知,他们两个背着自己干了多少事。若不是今日青时吐露了心声,只怕直到事发,自己还蒙在鼓里呢!
思虑至此,阮信再无犹豫。一声令下,命人下了青时和阮七的佩剑,一应印信全部收缴,将二人分开软禁于将军府后宅东西耳房内,除一日三餐,不许任何人探视。
不到上路赴京之日,阮信是不打算将两人放出来了!如此,或许可以悬崖勒马,亡羊补牢。
…………
京城,同春楼。
二楼临街包房内,一容色冶艳的白衣公子正自斟自饮。
在云州时,他就听人说过同春楼的黄柑酒,说是“色泽鲜亮,气味甘芳,入口凉柔”,如今喝来,不过尔尔,尚不及云州村野家酿。
“我本粗鄙村夫,却要到这京都,尝一尝黄柑佳酿。”
白衣公子用念白腔诹了一句戏文,垂眸把玩手中杯盏,意态疏狂,行止恣意。
跪在下方的中年汉子听了,随口接了
一句,“云州酒肥,黄柑味酸。不品不知黄柑意。”
这话说的有些意思,檀琢勾起嘴角,道:“哦?黄柑如何味酸,你且说来听听。”
那中年汉子便将近日朝堂之事巨细靡遗禀报了,地点,人物,谈话,表情,竟跟亲眼见了似的,分毫不差。
“一国之君,不思救民于灾厄,反倒私心炽盛,将天下视为私库,只知玩弄权术,耍些儿女婚姻的小伎俩,令人齿冷。”
末了,那汉子还评价了一句,很是愤愤不平。
“阮家就这么认了?”
“已经在进京的路上了。但据属下所知,那阮青时绝非任人搓圆揉扁之辈,单看他另设银羽卫,又与京中要员密信往来便知,往后定有动作。”
檀琢对这人颇为满意,口中也不吝赞赏,“你有些见识,起来回话。”
“谢大少爷!”
“你是几等特使,什么字号?”
“回大少爷,属下三等特使,‘鱼’字行二。”
檀琢知道,恩远王府打从还是独立一国时候,就有密探分布于云州之外各处,打探各方消息,向内递送情报,叫做“特使”。云州蕞尔小国,能在几代战火纷飞中独善其身,少不了这些特使的功劳。
至大虞一统宇内,特使们大多应召回了云州,身份既然转明,就要有个名分,有了名分,又要相称的权责和俸禄,一来二去,竟成了个衙门,叫做“三通司”,把衙门的习气学了个十足十,以至于人员
臃肿、行事懒散,拉帮结派、欺上压下之事,不一而足。
檀琢不满三通司久矣,此次出了云州,倒是发现留在云州境外的特使,尚有些能人在内。
凉州城驿馆的爷孙两个就是一例,如今这叫“鱼二”的,也堪一用。
他有心用人,便要问个明白,“既是三等,上面还有龙字号和蛟字号,为何派你前来回话?”
“回大少爷,上司龙五、蛟三,一个在红情馆玩小倌,一个在金满楼赌鸟,未能及时看到信报,属下怕误了要事,只好越级前来回话。”
鱼二答话毕,拱手侍立,半晌不见檀琢的下文,只觉他那双黑湛湛的眸子盯着自己,像是要盯到他心里去。
鱼二额头沁出一层薄汗,知道他不好糊弄,索性跪下又道,“大少爷恕罪!属下所禀,句句属实,龙五和蛟三确是整日拿着王府的银钱寻欢作乐,不做正事。只是……若属下及时通知,他二人也不敢不来。属下没有通禀上司,径自前来回话,确实存了私心,是想……想谋一个重用!”
檀琢觉得这倒像是一句实话,这人消息灵通,差事干的不错,又有一分上进的心,提拔一下也无妨。
因着故意扬眉冷声问道,“三通司特使,第一重忠诚,第二重规矩,第三重服从。你说说自己占了哪样?”
鱼二刚将心里话和盘托出,此刻也就不再有更多畏惧。当即答道,“属下忠诚于主子,而非上司
;守的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的规矩,而非对上司言听计从的规矩;服的是有本事的人,而非整日寻欢作乐的庸碌之辈。”
“主子?”,檀琢冷笑,继而厉声问道,“谁是你的主子?”
鱼二的心绷紧了弦,他隐隐觉得,这话要是答对了,往后的日子就要与从前不同了。
咬了咬牙,鱼二道:“属下的主子,只是云州王,他既不是公主的儿子,也不是大虞皇帝的外孙!”
“你好大的胆子!”
檀琢怒喝,鱼二汗涔涔俯首跪着,不敢应声。
半晌,只听檀琢轻笑,“我喜欢有胆识的人。先给你个一等特使做,当好了差,以后还有你的好处——还是叫鱼二,我没见过龙,也没见过蛟,还是鱼实在。”
鱼二拜谢告退,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恩远王府上的两位公子,长公子檀琢是已故的恩远王妃所出,二公子檀瑞是恩远王后来娶的平妻、当今圣上的妹妹、北辰大长公主明婉所出。
同父异母,俱是嫡子,只能择一而从。
鱼二不看谁的母亲出身更高贵,他只看谁有本事保住云州百年基业。若是主子忘了自己是云州的王,只认当大虞的孙子,先吃里扒外了,云州早晚会被大虞一口口吞了,他们这些人背井离乡、异国做探,岂不都成了笑话?
鱼二走得踏实,檀琢从楼上看着,心情颇佳。
此行算是一箭……三雕?
只是可惜了那个叫冰绡的小姑娘,
好端端一个妙人儿,还是要插在明丰那坨牛粪上,嗟乎!
檀琢轻叹,满斟一盏黄柑酒向窗外洒去,心道:谁教你是阮家的女儿?且以此杯酹你我相识一场吧,往后各有缘法,再不相见。
一叹未息,只听一声娇喝从楼下传来,“谁不长眼睛往下倒酒?淋着了我家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