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者显然也松了口气。
柳卓然忍不住取笑了沈瑜殷远几句,没想到他二人落落大方,倒叫人羡慕。之后众人又商议了如何应对皇帝的难题,最后柳卓然拱手告辞。
不久,华之卿也借故随他而去。
柳卓然自然未走远,华之卿几步赶上,走在他身后半步,就这么不远不近地跟着。
行至半途,柳卓然停下脚步:“之卿,你我又同路么?”语调稍有些轻佻,若叫人听去了,定会大惊失色——温文尔雅柳公子竟会如此说话!
华之卿却毫不意外,微微一笑道:“是啊。”
月色之下,他面白如玉,一双眼睛似也闪着不同寻常的光芒。柳卓然看着,心里不禁暗道,亏得这人样貌寻常,否则不知要迷倒多少人。
柳卓然如同受了蛊惑,整个人带着恍然的神色,伸手向触摸华之卿的脸颊。指尖才若有若无地触到,他又像被烫到了一般缩回去。
“我……我先走了。”柳卓然难得带上了慌乱的神色,匆匆丢下一句话就跑。
华之卿站在原地,叹息般唤了声:“卓然……”
柳卓然身形顿了一下,还是逃走了。
沈瑜弄的“四时仙”颇得皇帝欢心,一场波折于是化为无形。
华之卿扮的柳仙,不过一袭月白长衫,仍是素净无比,柳卓然却觉得他身上无端生出些艳色,让那一贯沉静的面容变得别有一番滋味。
一手高超的琴艺,连皇帝也赞不绝口。但这样的殊荣,到华之卿那里似乎不过是平常人的夸奖,低身谢过便罢,脸上神色动也不动。
柳卓然看在眼内,不由又敬佩几分。
越强作平常便越在意;越想逃离,越在不知不觉间渐行渐进。
柳卓然几夜辗转,脑中只念一人。
长安城的百姓们惊讶地发现,柳公子不再吹箫。有好事者问起,他只笑不语,于是诸多猜测四起。
但并无人知道,他只是怕箫音泄露了自己的秘密而已。
他的心,已然乱了……
八月十八,齐秋玉和二皇子的婚宴上,华之卿叫住柳卓然,递了张请帖给他。
“给你看样稀罕的东西。”华之卿微笑。
柳卓然内心实在犹豫了一刻,但最后还是忍不住应了。
婚宴一结束,他便遣了随从,只身随华之卿去。
华府在长安城西面的一片林子里,并不如何大,但一花一木,一屋一树都恰到好处,宁静又雅致,步入其中颇有几分世外桃源的味道。
华之卿说的“稀罕物”,是他从海外的商贾手中弄来的一盆琼花。
那琼花的叶子如同翠绿的飘带,颇为可爱;而几片厚实叶片的顶端,伸出了朱红色的“金钩”,垂出一个优雅的弧形,因为从窗户中吹入的风而轻轻摇曳;末尾像要炸开般鼓鼓囊囊,紧紧包裹的、淡红色的细长花萼中,一抹洁白挣扎欲出,想来正是花苞。
柳卓然并未见过此物,但从花苞的模样也知道花期将至,问:“什么时候开?”
华之卿却故意卖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柳卓然已经好奇得心如猫抓,却又不愿表现出来,只能故作淡定。
到夜半,他美梦正至妙处,忽然被人惊醒,一睁眼,竟是华之卿。柳卓然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被后者直接拉起来,只来得及随便披了件衣服,就迷迷糊糊出去了。
走到花房,柳卓然才有些清醒,满怀不解正要问,华之卿竖了一只在唇前,示意他噤声,又指了指屋子中央。
柳卓然这才留意到,那株琼花的花苞,似乎比白日所见还要饱满。
“这琼花是在夜里开的,且静静看着吧。”华之卿凑近柳卓然耳边小声说,热气拂过耳畔,弄得后者不由有些燥热。
两人只点了几只蜡烛,在微弱的烛光中屏息等待。
柳卓然觉得这情形有点荒谬,却又含着一种难以诉说的诱惑。他沉溺其中,几乎忘了身处何地,忽然听华之卿轻声道“注意”,柳卓然才将目光集中在那盆琼花上。
这一看,他吃了一惊——那琼花,竟然有要绽放的迹象!
华之卿含笑看他一眼,而柳卓然一瞬不瞬地盯着琼花。
那花像通了人性般,花筒慢慢翘起,微不可查地抖动了一下,然后花萼便像放松了力道,从花苞的顶端开始浅浅绽开一点,露出里面柔嫩的花蕊。
阵阵幽香间,洁白如雪的花瓣和花蕊不断颤动着,像是不能承受浓重的夜色。柳卓然眼见着琼花但还越来越舒展,到最后完全绽开,美好而圣洁,如同佛祖坐下的白莲。
柳卓然睁大了眼睛,他觉得自己一定置身于仙境,否则在凡世又怎会看到这等奇异的景象?
然而他还来不及感觉到欣喜,那花朵开始像生命迅速流逝般渐渐变软,金钩也垂向了地面,竟是要凋谢了——天际已渐渐泛白。
如此短暂,又如此绚烂。
“之卿……”柳卓然情不自禁呼唤这个名字,心中忽然间感慨万千。
他看琼花,觉得不过一瞬;而人生数十年,在仙人眼中,说不定也只是一瞬。琼花一瞬,尚且拼劲全力绽放过,而他呢?
柳卓然转向华之卿,眼睛中跳动着火焰,似千言万语都集中在那里;而后者恰似幽潭,深邃而沉静,再热烈的火焰也无法逃脱。
他用双臂环住华之卿,凑上前去,轻轻印了一个吻,像梦呓般叹道:“之卿……”
华之卿似是强忍着什么,伸手拥柳卓然入怀,狠狠地,像是要将他禁锢一辈子。良久,他开口,嗓音变得低沉沙哑:“卓然,你……可想好了。若你踏出这步,我必不会让你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