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凤暗暗打听几年了,知道林家仁善,林如海为官六年来,从不曾欺压良善,自己家三节两寿送了礼,他们受了,也有回礼,不曾上门勒索,门下奴仆亦不曾鱼肉百姓,每年他们家反而还额外免其佃户之租,或是出钱粮济贫,又曾修桥铺路,江南一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金凤因此求到林如海门下,只求得其庇佑。
林如海听完他的请求,不觉一怔,道:“你想拜入我门下为奴?你可知,一旦为奴,就身不由己了。你如今家资百万,好好的富商老爷不做,何苦如此作践自己?”
金凤素知林如海性子,听他这么说,心中反而一宽,苦笑道:“若不是实在走投无路了,哪敢求到大人门下。每年家里都花无数银子打点各位大人,有时候好容易有了些交情,偏生他们又都高升去了,换了另外的大人,又是好一番打点,若是仁善些,我们生意倒也容易做,如今眼瞅着开春了,得了银子还不足,竟想要一座金佛,无底洞一般,不知听谁说的,又点明要小人那才十三岁的女儿去做妾室,还要小人陪上十万两。小人虽是唯利是图的商贾,但是爱女之心不比别人差,哪里舍得将女儿送去做妾!如今不答应,货物出不去,货物出不去,便要赔上许多银子,只好来求大人恩典。虽说托到大人门下,但只小人夫妇二人,得大人庇佑,子孙倒能好过些,横竖我们家都是经商的,便不入大人门下,子孙三代也不得参加科举。”
金凤说到伤心之处,脸上亦流露了出来,眉梢眼角俱是忧愁。
林如海登时想起自己的女儿来,不免有些动容。可怜天下父母心,若是那官员只求财物,说不得金凤破财免灾,也就依了他,偏生那官员竟要人家的女儿做妾,哪个明理懂事的父母愿意把花朵儿似的女儿送去做服侍人的活计?
金凤见林如海略有怜悯之色,忙苦苦哀求道:“小人听闻大人最是仁厚,且爱民如子,就任六年来做了不少好事,前儿还抓了拐子救了人,无人不知,本地再没有比大人更慈悲的人了,背地里提起大人来谁不说大人是活菩萨。想来小人入了大人门下,以大人的性子,也不会苛待小人。因此,只求大人救救小人一家老小,给小人一家一条活路。”
林如海叹了一口气,道:“世事无常,人心难测,你怎么就知道本官将来不会翻脸不认人?到那时,本官大可吞并你家所有财物,外人还挑不出不是来,谁让你们都是本官门下的家仆,家仆的财物,俱归其主。”
金凤不禁笑道:“若大人有此心,焉能如此言语?何况谁不知道大人家比我们还富贵,怎会贪图我们家那一点子东西?”
林如海心里惦记着黛玉,还想再说,忽听外面小厮过来报喜,道:“老爷,太太生了。”
闻听此言,林如海大喜过望,忙问道:“可是姑娘?”
林家上下无人不知林如海盼着这一胎是千金,故小厮进来笑道:“回老爷,恭喜老爷得偿所愿,太太平平安安生下一位千金小姐,连稳婆都说姑娘乖巧,顺得很。”
林如海忙又问生辰,一算,恰是上辈子黛玉出生的时辰,也就是说,此女正是黛玉。
☆、:
金凤闻得林如海喜得千金,连忙道喜,他原是十分精明的人物,见林如海满脸喜悦之色,并不以生女为悲,立时满嘴好话,连绵不绝,什么今天的日子好,乃是百花的生日,生在今天,可见林姑娘是有来历的云云。
饶是林如海历经世事,听了这话,也忍不住流露出一丝得意来,因金凤在此,强自按捺住心中的急切,对他道:“你今日所求,容我想想罢,毕竟三年任满,还不晓得下任何在,倒未必能庇护尔等。至于你那些积压的货物,以及觊觎令千金的官宦,待我命人打探清楚,替你去说一声,也便是了。”若是金凤非良善之人,他绝不会让人为之打点。
林如海如今是一府长官,虽上有两江总督,但管的却是三省事务,而林如海独管应天府,金凤口内官员亦隶属应天府,似金凤这等商贾,寻常官宦倒能见到,却很难见到林如海,若不是林如海今日忽然请假,又盼着黛玉降生,怕早命人推掉不见了。
因此金凤顿时喜出望外,深深拜谢,感激不尽,回去后,立时便命妻子预备一份厚礼送到林家,贺林家添女之喜。
应天府一带官宦商贾之家有些消息灵通的,闻得林家诞下长女,忙都派人送礼。
一时之间,林家门庭热闹,络绎不绝。
却说林如海只命管家夫妇料理,径自去了贾敏房中,房内早已收拾妥当,贾敏躺在床上,勒着抹额,神色间倒不如何疲惫,枕畔松花弹墨绫的襁褓十分显眼,贾敏知林如海爱女成痴,便没命奶娘抱到别室。
林如海加快脚步,一阵风似的到了床前,弯腰细看。
才出生的女儿没甚好看之处,也瞧不出长大后的冰肌雪肤、眉清目秀来,却是皱巴巴的一团,肤色红艳,嘴抿眼闭,倒是一点胎发如墨,尚有些湿润,贴于皮上,宛然便是上辈子才出生的黛玉,只是瞧着似乎比上辈子强些。
林如海眼前总是浮现着女儿临死前的情状,荣国府赫赫扬扬,却容不得一个女孩儿的终身,他忘不了儿子夭折的无奈,女儿早逝的苦痛。
每每想到此处,他总觉对荣国府愤恨难消,尤其深恨王夫人,偏生两家是姻亲,总不能置他们于不顾,他们家若是遭殃,自己家也受牵连,因此方扶持贾琏一脉,但是自己本性如斯,也无法对贾珠冷眼旁观,迁怒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