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向他,看到他脸上浮若有若无只有他才能明白的笑,头仰向深蓝色的天际,月光使他的脸有种虚渺的感觉,这正如他脑子中的思念。
“你喜不喜欢童话。落秋很喜欢,她本质上像个孩子。她喜欢《白雪公主》、《睡美人》、《灰姑娘》,喜欢公主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光明结局。”
我冷冷打断他,说:这些童话都很血腥。白雪公主的母亲受烈烟炙烤而死,睡美人原初的版本据说睡着时被人强奸,灰姑娘呢,看她的两个姐姐,为了穿上鞋子,把脚后跟都削了。童话是最不纯净的东西。我从不喜欢童话。
他已经听不到我的反驳了,因为早已沉浸在幻想的世界,脸部线条柔和,笑偶尔逸出来,被月光涂上银色,很醉人。
我愤愤的心情无处发泄,便抱膝席地而坐,看远处的稻田,听田间的蛙鸣,想,好吧,我也想别人好了,别以为就你多情。
我想小松。可是小松的影踪在我心烦意乱时却没有深情的出现。相反,我莫名其妙想一个哀伤的童话——《海的女儿》,那大概是我见过的最优美、也最凄惨的童话。像个傻瓜一样丢弃所有的财富,忍受爱的全部残忍,只为哑巴一样无声的爱,直到爱情夭折,成为泡沫。
爱得有多笨,就有多勇敢;可爱得再勇敢,也不见得有好下场。我想我不会这样。
想得抑郁,我于是爬起来,扔下孟韬,一个人跑走了。晚上睡不着觉,也许是因为时差的缘故。我跟别人不一样,我不倦怠,反而兴奋。便一个人静坐阳台。心在自然中变得澄澈无比,我开始想念家乡。似乎是闻着家乡的稻香,听着小松从草地间稀索跑来的声音,睡着了。
第二天,在夜露中醒来,连忙去冲热水澡,还是感冒了。吃了几片药,继续睡,倒时差,直到中午被孟韬敲醒。
孟韬已修饰一新,他要去硅谷拜访一位朋友。
我打个喷嚏,说,老板,不用向我汇报。
他说:感冒了?
我说没事。
他说:没盖被子?
我说:你的阳台太美妙,我在那里居然睡着了。
他摇摇头,说,好东西看来不能给你,你太贪婪。严重么,给你倒杯热水?
我说快走吧,不要让我成为你的负担,我会愧疚的。继续睡。
孟韬回得蛮早,给我带回一兜药,我当时正盘腿坐沙发上鼓捣我的随声听,到美国后,它莫名其妙出了故障,像得了思乡病。孟韬将药放在我面前时,我啊了一声,说,要吃死我吗?看药盒上的说明,专业术语翻译起来有些费劲,便说:我不敢吃老外的药,谁知你是不是害我,日常药,我备的。
他坐我旁边,接过我的得思乡病的玩意,边说:我有这么坏吗?边用螺丝刀拆机器。
我说你想做什么。
他只顾动手,没几分钟,三下五除二,已经将机器合上递给我。
我将信将疑地看他,按播放键,居然真的放出声了,便惊讶道:好神奇啊,我怀疑我的walkan是雌性的。
他忍不住笑,说:小鬼,我是学电工的,不要辱没我的专业。
我已把饭做好,端出来,边吃边聊明天的论坛。孟韬要发言的。我说:紧张吗?我好像很紧张。他笑,说:你紧张什么?我说,怕你出丑。不过,没想到你英语说得那么流利,比普通话好。他说永远不要小看你的上司。我说得得,顺杆爬你最会。
饭后,我给他熨西服,给他配衣服,他素来喜欢burberry这类雅皮风格的西服,然我觉得场合比较正规,建议他穿传统庄重的arani。他一贯很有主见,但这次居然听我的。我给他衬衣,令他一件件试穿,他居然乖乖就范,供我品评。终于挑出了顺眼的,我又拿了领带在他身上比画,而后挑了一款,说:我给你系吧。
便在他脖子上绕来绕去玩,弄了半天,发现还没成形,有点沮丧地抬头看他一眼,发现他也正看我,眼睛有点灰,褐色的瞳孔中隐隐有小火苗窜动,我马上低头,说:算了。我承认我比较笨。他柔声说:我教你。我默不作声,看他的手灵活地穿梭来去,便系好了。我瞅着他的领带发愣,不知为什么。他拍拍我:还可以吗?你的眼光。我才啊一声上下打量他,眼睛有点直。而后失神似地笑一笑,说:迷死人了,陈丛的眼光是一流的。他说信你一回。
我没骗他,的确很有风度,孟韬不是那种帅到第一眼就能让女人脸红心跳的,他的味道是要慢慢品的,像时间沉淀下去的精华,不拨开那些沙砾,是看不到的。
我很快撤退。为不影响他晚上可能要做的功课。为明天。明天他将代表中国企业作发展战略方面的报告。我无来由地紧张,好像自己要演讲似的。
但是我的紧张真的很多余,孟韬表现超乎寻常的好。难为我在座位上身体像筛子一样从开始抖到最后,还把小腹惹痛了。直到雷鸣般的掌声响起的时候,我才恍过神来,摸摸手心,全是汗。
孟韬声音很温和,但暗挟激情。撇开情感要素,他思路清晰,逻辑严密,颇有见地,加上风度翩翩,年轻有为,很引人注目。(当然用这么多形容词轰炸,也只能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缘故,虽然当时我还不承认。)
我在旁边,抑制不住激动,为他高兴。我不知怎么了,这样去担心一个其实久经沙场的上司,就像他是我的孩子,我为他的成长忧虑,也为他每一点小小的成功惊喜。很搞笑的感觉。
之后几日,我随他去拜访了几个企业。又参加了一个电子博览会。离美前一天,他说,想去哪里,想玩什么,都可以满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