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我出去了。小林站起。
这么晚哪里去啊,我叫。
小林说:网吧。说毕,很潇洒地走了。
两难
几日后,吴经理告诉我孟韬已转至普通病房。我兴冲冲过去探视。
吴经理在门外,说,孟总正听几个副总汇报情况。
我说他还有那精力?真不要命了。
吴经理说,公司最近事很多。大家不敢定夺。
我想孟韬以前跟我说,国内企业主要还是靠人治,企业的发展图景存于一人之心,还没有一套不依赖于个人的自我更新与优化的机制。便只能苦笑了下。
等了一下,副总们出来了,我上去打了下招呼。略有些尴尬。我不知道我和孟韬的传闻现升到什么版本了。但也无所谓了,反正我现在也不是大成的员工。
吴经理说,你进去吧。我没告诉孟总你来了。我想他会有意外的惊喜。满含深意的笑,令我有点说不上来的踌躇。但也进了。
孟韬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脸色很不好,额上还渗出了汗,显然刚才的谈话已严重透支了他的精力。
我的脚步很轻,但还是惊动了他,他猛然睁开了眼睛,眼光停在我身上时,有一种迟钝的迷糊。我努力微笑,但发现鼻子一点点堵塞住了。我一边抽鼻子,一边说你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么瘦这么丑。
他笑,说:不要哭鼻子,我没事。到我身边来。
我乖乖坐到他身边。
他探手要取纸巾,我说我自己来,抹了抹,忍不住说,你身体还没好,干什么就要操心公司的事呢。
他说不要紧。
我说是不要紧,随你。忽然缄口,想自己发火委实不合时宜,便缓和语气道,你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
他说不要走。我错了,好么。清清亮亮的眼睛看着我,似有无限的眷恋。
我心软了软。点头。他微微绽出一抹满足却虚弱的笑,说:原谅我,上次食言了,没有去找你。
我想说本就不期望你来。也没说。
他说,如果我不是这副样子你不会来对吗?
我没说话。
他眼光有些暗淡。我说,休息吧。给他盖上被子,他忽然伸手拉我,我由他握。彼此却无话。过一会,我将他的手塞进被子,说,睡吧。快点好。一定要快点好起来。
他闭上眼睛。
我开始留下来照看他。
照顾孟韬其实很简单,翻身擦洗、拍片检查的工作有专门的护工做,我的作用也就是陪他说说话解解闷。有时候,公司的人来汇报工作,我帮忙作记录,他也通过我跟公司内外联络。我有次开他玩笑,说:都不是你的员工还给你打工,给不给支薪水。
他浮着笑说,如果想要钱,嫁给我不省心。
我说,我不至于为了钱出卖自己。
他说,有这样严重么。
我萧索说:时光回到六年前,哦,不需六年,钱还是能把我砸晕的。那个时候,的确幻想嫁给有钱人,无比艳羡光怪陆离的生活。不过现在,觉得也没什么意思啊。无非是物质宽裕一点了。再说了,人的欲望总是越来越高级,物质满足了,还会有精神的需求。我现在更倾向于简单一点的生活。我好像明白那个诡异的哲学命题了,人不能两次跨过同一条河,人甚至一次也不能跨过同一条河。事物瞬息万变嘛。
孟韬淡淡笑,说,同学,思路跳得够快,从钱一下升到哲学高度了,提醒你,你这样说最终的结局就是导向不可知论,而后,陷入虚无的阴影。
我说,不可知论有它的道理。你能理解宇宙的无边无际吗?人类之前、人类之后的世界,意识能知道吗?我本人觉得唯心主义比唯物主义更深刻。
孟韬说,人是需要信仰的。我觉得唯物主义和辩证法给人生存以力量。
那日谈话后,我想念小松。回京后除了一个报平安的电话,还未与小松好好交谈过。不是不想,实在是每次动了打的念头后,心就开始麻乱。觉得自己以前平静如水的思路在被搅混。
一个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也许是天热,心烦闷得不得了。到阳台上乘凉。却无凉可乘,没有一丝风,天地就跟塞了满满一大铅块似的翻转不动。我觉得很憋气,憋了很久,给小松电话。
他居然立刻就接了。声音居然很清醒。我说你也没睡着么,也很热?他说是啊。是很热。很闷。似乎要下雨。
我说,放暑假了吧。
他说是啊。
我说,你来吧,顿一顿,几乎央求道,小松,家园没有了,家园只在你心里,你不要固执了,就当是为了我,你来吧。
死寂。良久他说,我真想来。想豁出去了。小丛不在的日子虽然以前也一样忍了,但从没像现在这样难过的。可是小丛,你不要骗你自己了,你上次哭那么凶,我就知道了。你有爱的人,你爱的是别人你知道吗?一贯从容的小松居然激切起来。
我脑子轰地了下,茫然中觉得五脏六腑都疼。我真的一直在骗小松吗,不,不,不是这样,我想的很明白,我要跟他在一起,过朴素的生活。
我于是辩解说:不是这样,你不喜欢来我就回去,我答应你回去的就一定回去。等他出院了,我就回来。我把房子卖了,把弟弟拉回来。他现在老不学好,我都不知怎么管他。孟韬,是的,以前我喜欢过他,但是结束了。我已经走出来了。你不会这点都不能容忍吧。
小松又停顿在那,我听到了话筒中传出的风撞窗户的淅沥哗啦的声音。雨要下了。这回是精力过人横冲直撞的小伙子。不像这里,紧张着,旋转着,却没有舒解的出口。真想哦哦吼上几句,但是这个城市是不准许迈出私人范畴的表达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