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佩秋确实喝了不少,但远没有到失去意识的地步,听到新官问自己酒量不错时,她有点恍惚,心想什么时候和他这么熟了?他们是可以闲话家常的关系吗?
不知打哪来的气性,兴许还恼着那日他盘问了她一下午关于徐稚柳的事,害得她连日来茶饭不思,心情也十分萎靡,于是不管不顾地朝他撒出积压已久的邪火:“周大人何出此言?我酒量好不好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用质、质问的语气和我说话?”
兴许找到了方向,她倏然间睁大眼睛,“你在生气吗?”
徐稚柳被面前忽然放大的脸吓到心脏缩紧,连退几步,然而还是晚了一步,鼻间萦绕上挥之不去的苦橘香气,他背过身以作掩饰,后知后觉方才的失控,声音里竟带上了自己都没察觉的薄怒。
他怎么了?
何以对利用自己、背叛自己、杀害自己的血海仇敌,凭生软弱?
他想了想,合理地将其划定为不甘——不甘被好心当成驴肝肺。
“梁大东家不如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哪有一点大当家的庄重威严!本官是怕你酒后失德,坏了景德镇的名声。”
梁佩秋低头看了看衣衫,尚且整洁完好,又摸摸脸,没有什么酒食残留的痕迹,便冲周齐光眨眨眼,无辜又可怜。
“大人是不是故意、故意刁难我?我清醒如斯,怎会失德?”
“你清醒?”徐稚柳强压再次上涌的血气,不去看她,“你若清醒,就不会在这里和我掰扯无意义的话题。你若清醒,敢顶撞本官?”
梁佩秋蔫了。
只要对方抬出官威,她就会条件反射地立正挨打,摆出平头小老百姓的知觉,唯唯诺诺,点头哈腰。
原本她不再蛮缠,徐稚柳该松口气,可看她做派卑微,心头又升起一股无名火。他强作镇定,和她一前一后走出江水楼。
小二牵了马出来,见梁东家醉得熏熏然,身体都站不直,哪里还骑得动马?望望旁边岿然不动的青天大老爷,一时犯难。
徐稚柳只犹豫了片刻,便打算让梁佩秋坐自己的车驾回去。
许多事尚未了结,将她晾在这里出气,也不过是小孩子的义气之举,不能解决根本问题,是以他妥善安放了自己的心软。
不想此时挂着“安庆窑”灯笼的马车摇摇晃晃驱至跟前,上面下来个丫鬟装扮的女子,凑近和梁佩秋说话,梁佩秋欣喜地叫她白梨。
小二见他们相熟,丢了缰绳过去,一溜烟跑远。
“你怎么会来接我?”
一根筋的白梨哪会想到应酬后的她可能无法骑马回家,扯着头花道:“是、是少东家啦。”
她声音极低,低到和风声融为一体,可徐稚柳还是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云仙也来了?”
白梨胡乱点点头,捂着她的嘴,将人一把扛起,丢进马车。
徐稚柳诧异这丫头力气真大的时候,马车已然从面前驶过。风带起车帘,他随意一瞥,目光定住。
马车里还有第三人。
是个男子。
此刻,梁佩秋就靠在男子的肩头,嘴角挑起丝丝缕缕的笑意,毫不设防地和男子亲昵。男子无可奈何地由她折腾,眼底尽是宠溺。
徐稚柳拂袖而去。
还说没醉。
还说清醒。
大庭广众,成何体统?!
这日之后,徐稚柳以县令身份传召了武昌会馆的馆主,本意是为调解其和宁绍会馆的争端。谁知那馆主一张嘴就说解决了,目前已与宁绍会馆握手言和。
徐稚柳心有疑窦,追问道:“此前听说你买通都昌帮不出售泥土给宁绍会馆,想是积怨深厚。何以短短时日,就同人化解了矛盾?”
对方摸摸鼻尖,心知官老爷不好糊弄,狠叹了声气,哭诉自己一时失察,遭人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