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晏,」溫世昌緩緩抬頭,伸手朝著他一指,「你今日所見所感,皆是報應。」
松晏怔住,耳邊忽聽一陣輕笑,緊接著是溫潤如玉石叮噹、泉水淙淙的聲音:「一份見面禮罷了,還請笑納。」
青白劍光自身側斬過,沈萬霄側目望過來,劍上挑著一縷黑髮。
松晏見他皺著眉將那縷黑髮燒成灰燼,臉色難免發白:「是鬼仙。。。。。。這些人,都是他殺的。。。。。。」
沈萬霄頷。
天際慘白的月色鋪滿庭院,松晏一眼便能瞧見腳下滿地白骨。院中樹上密密麻麻掛著人頭,他們怒目圓瞪,神情可怖,死不瞑目。腥臭的鮮血一滴接著一滴落下,在樹根處聚成一汪血水。
一滴血不偏不倚落在他赤裸的腳尖,他愣了片刻,退後些許。
溫世昌沉醉地深深吸氣。空氣里濃重的血腥味讓他體內的妖獸蠢蠢欲動,身體裡縱橫交錯的血管里鼓起一隻又一隻指甲蓋大小的手,它們仿佛蛆蟲似的蠕動、抓撓。
「他不是溫世昌。」沈萬霄側身,將松晏擋在身後。
聞言,松晏又是一驚。再看向「溫世昌」時,只見他獰笑著撕下身上的人皮,緊接著,在一陣令人牙酸的「咯吱」聲中,他身上的骨頭一節接一節地舒展開,骨上爬滿無數焦黑乾枯的人手。
「千手觀音!」雲沉與若風不約而同地大叫起來。
這就是鬼仙送的見面禮,松晏不禁一陣反胃。
他仰頭望向面前足有三人高的妖怪,見她綠瑩瑩的瞳孔在倒映出滿院子的屍以後,漸漸染上詭異的猩紅,繼而一眨不眨地望過來,目光怨毒。
松晏透過她眼中深重的惡毒窺見別的東西——
那個說要渡他的人,白衣賽雪,青絲如墨,唯獨被茫茫白霧遮住面容。
他端坐白蓮之中,身旁白鶴銜白花環繞。那盞青燈被他擱在腳邊,成為蒼茫大霧裡唯一的艷色。
松晏平白無故地想,他看蓮花,看白鶴,看山,看水,看觀音,唯獨不肯看我。
思及此,他心中大慟,本能地朝著潮濕的霧氣伸手,好似這般就能抓住蓮中的人。
「松晏。」
手腕一痛,松晏抬起頭,眼中已有水霧,眼圈微紅。
沈萬霄怔然,片刻後鬆開手。
他還未開口,便聽松晏委屈道:「你幹嗎呀?我都快要。。。。。。」快要抓住他了。
沈萬霄見他啞聲,問:「要如何?」
「沒什麼。」松晏不肯再說。他緘口不言,轉頭見千手觀音神智全無,流淌著膿液的雙手如同利刃,割下樹上掛著的人頭,胡亂往長滿尖牙的嘴裡送去,紅彤彤的血,白花花的腦漿。。。。。。碎肉橫飛。
他往沈萬霄身後躲,借他的身子擋著碎肉血沫:「鬼仙殺這些人,是想獻祭觀音惡相。。。。。。他是想要我們死在這兒。」
雲沉與若風閃身躲到假石後面,吼聲問:「可是觀音不是神嗎!?她怎麼會變成這樣!?」
松晏被問的愣住,輕拽下沈萬霄袖子疑惑地望向他,畢竟他是九重天的人,此事問他再合適不過。
「千手觀音生兩相,一相善,一相惡,」沈萬霄在身旁撐開結界,仰頭望向千手觀音,淡淡道,「善相居於天境,信徒千萬;惡相被鎮死界,神魔誅之。」
「既然得誅,為何她還會現於此處?」
沈萬霄神色晦暗,答:「善相不滅,惡相不死。千年前,善相封印惡相,神骨碎裂,其中一塊落於人世,集人間怨氣,生三魂七魄。」
他停頓片刻,眸中映出千手觀音幽綠色的瞳孔,其間隱有悲憫:「魂散復重聚,殺無盡。」
松晏駭然,氣息不穩地求證:「你是說——趙可姿,是觀音神骨所化!?」
「難怪,難怪。。。。。。」雲沉嘀咕起來,卻沒說出個所以然。
千手觀音一舉擊碎他與若風藏身的石頭,弓起的脊背上無數小手張合,恨不能將夜色撕碎。她喉嚨里發出悽厲的哭聲,乾瘦如猴爪的手疾抓向兩人。
松晏忙不迭喊道:「小心!」
若風手中摺扇飛出,堪堪抵擋住這一擊,正欲開口,忽見廊下趙江眠拖著病軀喘咳而來,身上只著單衣,更顯單薄。
「趙公子!」雲沉眼尖,於腥風血雨里瞧見他,頓時顧不上其他趕去相護。
千手觀音見沒傷到人,嘶吼一聲,重撲來。
若風凌空躍起,一腳蹬在柱子上,震得房梁晃了幾晃,而後轉身與她扭打在一處。
「這是、這是……咳咳咳!」趙江眠震驚不已,夜半他聽見動靜,屋子裡沒人守著,便只好掙扎著從榻上起身,甫一踏出房門,便見滿目猩紅。
地上躺著的,都是無頭屍。好一陣子,他才緩過些來,借著月色認出這些屍體身上都是趙家的衣裳,而這些人,都是趙家的人。
見此情形,他潸然淚下,滔天的恨意與悲意幾乎將他淹沒。
但他未曾料到,跌跌撞撞行至院中,見到的卻是如此可怖的怪物。而溫世昌的皮,被剝下扔到地上,成了一塊破抹布。
「溫世昌——」趙江眠手背青筋暴起,額頭亦是如此。
他瘋了似的撲向地上的人皮,顫抖著雙手想要將它撕碎,猩紅的眸子裡已滿是病態的恨意:「溫世昌,我殺了你!」
雲沉見狀忙說「不好」,急匆匆追上前去將他從地上拉起來:「趙公子,溫世昌已經死了,你冷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