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音淚將鬼仙施在他身上的法術盡數毀滅,讓他不再是傀儡。而今沈萬霄從他額間剜出了觀音淚,他便再無任何法力護持,急回退到死時的模樣。
十四歲,數杆長槍挑破肚皮,腸子外露。
「不、不……不——」趙江眠跪倒在地,生命從他體內飛快溜走。不多時,他便再也發不出聲,癱倒在地上成了一張乾枯的人皮,頃刻間便被火海吞噬。
步重竭力將朱雀血妖逼退,但補了東牆漏西牆,壓根分不出心再去關照崖下的情況。他若是撒手不管,這些妖怪必定得以飽餐,法力大增,萬一衝破爛柯鏡闖入人間,那人間勢必生靈塗炭。
兩相權衡之下,他最終認命抵擋著朱雀血妖,終究是忍不住暴躁地叫罵起來:「觀御,你他娘的說放火就放火!松晏要是有什麼好歹,小爺我第一個扒你的皮!」
觀音捏訣,揮手灑下的甘霖雖只是星星點點,卻緩緩將業火撲滅。
火光消散,朱雀血妖的躁動也漸漸平息。
步重鬆了口氣,正欲追下弒春崖,卻被觀音攔住。
「讓開!」他不悅地皺眉。
觀音側身望向無煙子墜下去的地方,緩緩搖頭:「底下有萬年玄冰,你若去了,必死無疑。」
步重抬眼,他眉心直跳,強耐著性子問:「你什麼意思?無煙子要跳你就隨她跳,不管三界百姓的死活。我堂堂鳳凰血脈,浴火而生,還會怕玄冰不成?」
「勾玉弓只認漣絳一主,」觀音半垂下眼,「落到旁人手裡,它也不過一張廢弓罷了。」
至於無煙子……若是此番赴死能予無煙子解脫,她反而是願意的。那些糾纏著兩人的恩怨、執念,早就該散了。
說到底,醒悟太遲的人是她,而不是無煙子。
「哦。」步重聽完,沒好氣地打量她,抬腳便往前走。
臨到崖邊,身後觀音忽道:「牽絲傀儡,遇玄冰則亡。」
步重腳步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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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於弒春崖上火海連天,崖下唯有徹骨的寒冷。法力、仙法在此地毫無作用,就連九天業火也燒不起來,舉目皆是慘白。
無煙子如願墜落,結成冰錐的白骨刺穿她的身體。她仿佛察覺不到痛意,大抵是將死之時見到了想見之人,所以她痴痴地笑著,笑到落淚,才終於得救似的緩緩闔上雙眼。
她化成一陣風,肆意地拂過山脈,拂過江海。這風吹拂過觀音的衣角,撩過她的鬢髮,吻過她的額角,分明戀戀不捨,卻又未作停留,稍縱即逝。
沈萬霄竭力抓住松晏。承妄劍深深地扎進山崖,劍身與青石摩擦,生出細碎的星火。它一路下墜,終於在距冰錐寥寥幾厘的地方剎停。
沈萬霄鬆開握劍的手,單手抱著松晏一躍而下,在林立的冰錐間找到間隙站穩。他剛尋到一片空地,便騰出心神察看松晏傷勢——
聚浪幾乎刺穿他的身體,所幸盤亘在他體內的龍息緊緊抱住他的心脈,他才不至如秦期一般被薄刃上滔天的惡意咬斷經絡,粉身碎骨。
但那縷龍息也因此微弱到難以察覺,聚浪若繼續留在他的體內,待龍息消散,他最終的下場也只會如秦期一般。
沈萬霄眉頭微蹙,將他抱進懷中,胸膛抵著後背,幾乎斷絕所有退路。
他捲起衣袖,解開纏在小臂上的白綢,裸露在外的肌膚顯出常年不見日光的慘白,更襯得上面那隻硃筆勾勒的九尾狐鮮艷奪目。
「松晏,」沈萬霄捏住他的下巴逼他張嘴,然後將胳膊伸過去,「忍一忍。」
沒有絲毫猶豫的,沈萬霄用力拔出聚浪。薄刃帶出些許碎肉,鮮血奔涌,眨眼間將兩人衣裳浸透。
松晏在這劇烈的疼痛中醒來,他本能地咬住嘴邊的胳膊,整個人都難以控制地發抖,掙扎著想要逃離,卻又被身後的人牢牢鉗制住,於是只好求救似的緊抓著沈萬霄衣袖,連呼吸都顯得困難。
他的額頭滲出細汗,汗滴弄濕鬢角,落進眼裡又酸又疼,轉瞬間逼出洶湧的淚水。他竭力擠出的聲音發著顫:「疼……」
恍惚中,他垂眸瞧見那條胳膊上盤亘著的紅紋,但沒看來得及清楚,便只覺眼前一花,進而脫力地暈厥。他本就白皙的臉如今更是無甚血色,唯獨唇上一點紅,沾著沈萬霄的血。
沈萬霄顧不上其他,解開他的衣襟三兩下將白綢纏上去,又飛快地封住他幾處穴位,堪堪止住血。
見松晏呼吸雖然微弱,但未斷絕,而那一縷極為淺淡的龍息極其緩慢地滲進他的經脈里,沈萬霄這才稍微鬆一口氣。
以往並從沒有人能叫他這般緊張,甚至連拔出聚浪時手都在隱隱發抖。松晏有氣無力地喊疼的時候,他本來沒有心的地方猶如針扎一般,泛起細密的疼痛。
他沉默著攏起松晏散開的衣裳,遮住眼前瑩白的身軀,恍然驚覺掌下的身體太過瘦削,甚至是他只需一隻手便能環住那截細瘦的腰身。
他垂下眼,摸到松晏手腕上硌手的長生蓮珠。
十一顆珠子,每一顆都碧綠如玉。他卻倏地抬眸,指腹貼著珠子挨個兒摸了個遍。
這串珠子,有七顆是假的。
但來不及細想,耳邊忽然迴蕩起悽厲的叫聲,暴雪猛然而至,峽谷里頓時白茫茫一片,讓人難以視物。
沈萬霄用聚浪割開掌心,將血餵給松晏,以免他體內的龍息消散太快,心脈全斷。隨後撕了衣裳一角草草包紮傷口,背起松晏,迎著風雪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