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妈妈扬起嗓门埋怨爸爸的嚷嚷声中,成茵则笑嘻嘻地勾住老爸的脖子,在他面颊上使劲亲上一口。
她的童年之所以过得如此快乐自由,全拜她可爱的老爹所赐。
周老爹是家中独子且父母早逝,年轻时很吃过些苦,他也曾经勤奋过,可惜没赶上好时候,所有的努力都打了水漂。等年纪大了才慢慢琢磨过味儿来,人的力量其实很渺小,会有一只命运之手悄悄伏在你背后,把你往该去的地方推。
年幼时的成茵对老爹这套玄乎的说辞一直想不明白,有时正走着路,她会忽然扭过头去,希望能看到那只奇妙的推手。
直到有一天,她遇见杨帆,心头的疑惑才倏然间烟消云散,她终于相信,那只命运之手的确是存在的。
杨帆和她的关系说起来有点拗口。
成茵有两个阿姨一个舅舅,统统生的男孩,且都比她大,也就是说,她有三个表哥,而舅舅家的大表哥姚远比她大了整一轮,他二十四岁结婚时,成茵还是个连小学都没毕业的小屁孩。
姚远的新娘叫李卉,她有一个表弟,就是杨帆。
婚礼那天,成茵跟在与自己年龄相仿且也是最要好的三表哥唐晔身边,混迹于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朝着李卉的娘家——一个叫田坊的乡村开拔而去。
李家在当地属于望族,连枝连蔓的亲属以及村上来看热闹的乡民把本来挺宽敞的院子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等一身盛装的李卉好不容易出现在姚家人面前时,成茵被亲戚按着头唤了新娘一声“大表嫂”,李卉则满脸通红地递给她一个红包,算是认下了这个表妹。
依此逻辑推论,成茵该叫比她大了五岁的杨帆一声“表哥”,尽管在当时那个闹哄哄乱糟糟的场面中,她压根不知道还有这号人物存在。
四月的乡下,春风里含着令人熏醉的香气,蝴蝶和蜜蜂在菜花田里呼来喝去,老树上的小鸟叽叽喳喳叫得欢实,这一切让久居城市的成茵感到好奇与振奋。
二姨了解成茵的德性,所以一再叮嘱儿子唐晔看紧表妹,然而唐晔被忙得不知所措的姨父叫去帮了个小忙后回来,成茵早已跑没了踪影。
此时的成茵,正和新结识的李家不知哪个亲戚的孩子一起费力地往一棵歪脖子树上攀爬,据那男孩介绍,这棵树上常能掏到热乎乎的鸟蛋,味道极为鲜美。
成茵从没爬过树,但她以浑身是胆的劲儿很快就和男孩在树顶顺利会师,正四处寻摸鸟窝的位置,树下陡然传来一声不高不低的命令,“小伟,下来。”
刚才还两眼放光的小伟一听这声音,脑瓜立刻耷拉下来,瞟了眼不明所以的成茵,一声不吭就乖乖溜下树去。
成茵莫名奇妙,掰开树枝往外瞧,只见树下站着个穿白衬衫的少年,身板瘦削却不失挺拔,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则帮着小伟整理弄得脏乱了的新衣服,也没见他喝斥或者板脸,只是微微皱着眉头,小伟就乖得象只小鸡仔了,这让成茵十分惊讶。
“上面还有谁?”少年低声问小伟。
“我也不知道。”小伟嗫嚅着,“好像是姚远哥哥那边的亲戚。”
成茵耳尖,听得仔细,立刻趴在树杆上大声作自我介绍,“我叫周成茵,姚远是我大表哥!”
少年仰头望向她,眼里有淡淡的笑意,大概是被女孩的直率感染了,“你就是周成茵?你有个哥哥在找你。”
“是我三哥吗?”
“应该是,你赶紧下来吧。”
“噢,好!”
可是上树容易下树难。
彼时成茵正骑在枣树那歪脖子的最高点上,离地约三米,要想下来,就得先顺着歪脖子往回爬,等攀到枣树的主干后再顺着树身溜下来。
就在她一点一点往回倒退时,歪脖子枝干仿佛戏弄她一般随着她的动作剧烈颤抖起来。
往下瞧,是三米高的荡空距离,这要摔下去,或许摔不成肉泥,但摔折条腿绝对不成问题,非但如此,她那身漂亮的新衣服估计也得跟着完蛋。
刚才上树的勇气荡然无存,她匍匐在枣树的歪脖子上,面容扭曲,寸步难行。
少年和小伟站在树下静静地等她。
“我,我下不来。”成茵搂着树杆,脸红脖子粗,“树一直在抖。”
“我上去接她一把吧。”小伟自告奋勇兼跃跃欲试,但还是先用眼神征询了一下兄长的意见。
少年扫他一眼,“你想挨板子吗?要再把衣服弄脏了,舅妈不会饶你的。”
小伟抿紧嘴巴不说话了。
少年走近老树,掂量了一下距离,胸有成竹地对成茵说:“你再下来一点,然后往下跳,不用怕,我会接住你。”
他沉着的口气给了成茵信心,于是她闭起眼睛小心翼翼地往下挪了几步,再低头瞅一眼少年那已然张开、准备迎接自己的双臂,一咬牙,一闭眼,手就松开了树杆。
身体立刻失去重心往下坠,没等她尖叫出声,整个人已被稳稳托住,很快,她安然站在了地面。
“谢谢哥哥!”成茵立刻感激表白。
少年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淡笑,搂着小伟的脖子悠然离去。
这是成茵与杨帆的第一次照面,他给她的印象是很干净——这点很像从小就爱臭美的唐晔。
不同于唐晔的是,杨帆的身上仿佛有种魔力,无需多言,更不用摆出凶恶的表情便能震住别的孩子,让人不由自主就想乖乖听他的话,犹如一个老练沉稳的大人,而那年他才不过17岁。
此后的几年,成茵除了偶尔从李卉口中听到有关杨帆的只言片语外,再没与他见过面,他在她心里,是一个模糊的、翩然的白色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