骇得不行,四下扫一眼,低声劝我:“太后素来不喜宸妃,娘娘不必处处纡尊降贵讨好于她。”
我只淡淡一笑,悠悠道:“我讨好她,不正是讨好皇上么?再说了,太后是什么身份,咱们又是什么身份?太后不喜她,皇上自然埋怨不得,咱们可不一样。”
果然听懂了,小心道:“顾氏瞧着是个明理感恩的,然而娘娘这样周旋,未免不会让杨氏冯氏生怨。这样的浑水,娘娘合该早早推得干净,如何能再往身上揽?左右都是冯杨两家的事。”
她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我当然懒得管这档闲事,可皇帝的意思很明显,我这个做皇后的自然不好袖手旁观。
我隐隐能猜到,皇帝在忌讳什么。
不过这样的话并不好跟摊开来说,于是垂眸温然一笑,不语。
虞宸宫位于政元殿西南向,宫中遍植名贵花草,除牡丹一色,各色奇珍应有尽有。
尤其是廊下贡着的那盆芹叶铁线,花开如丝绒,望着就觉得稀罕,听闻是南国进贡来的稀世珍品,宫中统共只有五株,便是我的静德宫也没有一盆,宸妃一人独得两株,盛宠可见一斑。
此时未到仲春,虞宸宫内早已是春明日秀百花竞研之态,圣宠眷隆下,研研之态令人好生艳羡。
杨妃昔日那醋,倒也吃得不过。
主殿昭华殿内,更是一派金玉雕栏的柔糜奢华,一殿的酥骨柔香,鲛纱帷幔滤尽重重光影。
主殿深处,一折一人高两人宽有余的青花缠枝翠玉落地屏,那玉翠绿沉沉,似透明非透明,色泽又正又俏,晶莹润泽,仿佛触手可温,更难得的是插屏周圆无一处拼接缝纹,竟是用一整块翠玉雕琢而成,屏幕莹然生光,绣海棠孔雀,灵动如活物,堪称是稀世珍宝里的稀世珍宝。
更遑论一殿的金砖铺地,雕栏画栋,纱帐摇曳,翩然如在仙境。
昔年汉武一朝金屋藏娇,如今是虞宸宫内藏幽兰佳人,果然是诗一般的情境。
我面上虽然平静,心内却越发存了心思,想着宸妃如此圣宠,待会儿言语更要谨慎。
殿外候着的一干宫女内监见了我,皆是惊骇,齐齐跪了一地。
宸妃接到通传也从内殿出来,一脸惊惶模样,还未到我跟前,人已经跪下了:“劳驾皇后凤驾移尊,臣妾真是惶恐。”
我忙过去扶她起来,脸上是得体宽和的笑:“妹妹何故行这样的大礼?不必跪了,都起罢。只是私下见面,你们姐妹无须这样客套。”
“谢皇后宽仁。”
她一味低眉顺目,我越发温和道:“太后那儿礼数周全些也就罢了,如今私下见面,就不必拘礼了。今日来你这儿走一遭,一来是为了叙旧,二来也是有要紧事,想听听你的意思。”
彼时宸妃已将我让到主殿正位上,恭敬敬扶我坐下,柔怯怯道:“臣妾但凭娘娘发话。”
“说什么发话不发话,这么说就生分了。连皇上都知道,你我二人自小交好,感情比寻常人要格外亲厚些。既然是打小的情分,还要跟我客套么?”
说完示意她落座。
宸妃道一声“是”,这才弱柳扶风般坐下,还不忘殷切切嘱咐她的近身婢女宝娥去沏茶拿果子。
茶是顶尖的上品,喝一口满口含香,回味无穷。
我不由赞道:“好香的茶。”
“是黄山翠兰,皇上兴致好,赏了臣妾一些。”说完让宝娥去拿茶叶送我。
我也不推辞,笑着让秋昙收了。
宸妃扫一眼秋昙,笑道:“这丫头,从前倒不曾在娘娘宫里见过。”
我眉眼也不扬,只轻描淡写道:“是皇上新指派来的静德宫,我看着得力,就带在了身边,也好增长些历练。”
宸妃眼中有淡淡笑意浮了上来:“娘娘身边的人,必定都是逞心意的。”
我只付之一笑,当下不多言语,换了话题道:“其实叙旧的话,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好在你我往后相处的日子还长,不必急在一时。今天过来,是想跟你说说你兄长跟杨氏联姻一事。想来皇上也跟你提过。”
“是。皇上确也说过,只是一切还要看太后的意思。”
她果然知道,我心下再紧一紧神,道:“方才去太后那儿请安,太后的意思是,到底事关朝廷重臣,赐婚是恩典,却也不能草率,所以想先将那杨家女儿宣进宫来瞧瞧。虽说娶妻娶贤,可到底要双方满意,这婚才赐得圆满,你说是不是?”
宸妃脸上有些微的惊愕神色,很快就掩饰了,安安分分回我一句:“但凭皇后做主。”
我却笑了:“本宫倒也做不了这个主。太后赐婚是莫大的恩宠,如今既然是你兄长娶亲,你是他妹妹,帮着参详参详也好。待他日那杨家女儿进了宫,你若觉得合适,自去太后那儿说情罢。”
“娘娘故人心肠,劳烦娘娘替兄长想得如此周全,臣妾万分感泣。”
宸妃作势又要跪,语气中仿佛含了莫大的感恩之情,我忙伸手拦住她,心念飞转如轮。
她这一句显然大有深意,蓦地想起皇帝昨天问我那句。
他说:“宸妃自小与你亲厚,想必她兄长冯思远的脾气秉性你也了解些。你来跟朕说说,该给他指门什么样的婚事?”昨天忙于应付皇帝,没有细想,现在看来,这事果然大有名堂。
当下也不动声色,只和气道:“周全不周全还在其次。都是皇家姻亲,又是朝廷重臣,太后这是怕一个不慎,惹出些大小嫌隙来,以为慎重些更好,皇上一贯重孝,自然要遵从太后的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