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京城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刚刚进入十月,护城河已结了一层蜘蛛网似的薄冰。今日更是阴沉沉的,肆虐的风推着团团彤云层层叠叠压下来,眼看着要下雪。
凉风从窗缝中嘶嘶穿过,烛光摇曳,映得高晟的脸忽明忽暗,昏黄的光晕打在窗子上,印出庭外干枯的树枝影子。
他为她种下的樱花树,能否度过这个冬天?
梳妆镜前摆着她惯用的脂粉盒子,拉开小屉,里面满满当当都是首饰,金的银的玉的,各色宝石玛瑙珍珠,光彩射开来,映得睁不开眼睛。
黑漆螺钿立柜里,她的衣服多得要放不下了,云锦、蜀锦、杭绸、纱缎、烟罗……别人有的她都有,别人没有的她也有。
她走的时候一样没带。
这些,留不住她。
床上铺着云朵般柔软蓬松的被褥,床头叠放着一套她的衣裙。
衣服展开,依稀是她的模样,高晟看着笑了下,随即眼中浮现无边无际的痛苦。
手伸入裙裾,似乎还能感受到她的温度。
柔软细滑的衣料一寸寸从手中滑过,高晟跪在床前,右手顺着衣服的轮廓一点点向上抚摸着。
他把头靠在她的衫子上,闭着眼睛,呼吸加重,脸颊逐渐泛起红晕,额头青筋暴起,细细的汗在烛光下晶莹闪烁。
呼,他喉咙发出一声重重的呼声,随之整个人瘫软在她的衣裙上,不停喘着粗气,宛若
一个濒临溺死的人终于被救上岸。
“温鸾,温鸾……”高晟紧紧攥住她的衣服,几乎要抓破了,声音干涩沙哑,说不清是恨更多,还是爱更多。
夜枭桀桀怪叫,今晚星月全无,宛如一团化不开的浓墨。
一阵风扑,烛火摇晃一下,熄灭了,屋里已是暗得看不清人影。
门扇被人叩响,安福在外面低声道:“大虎哥回来了。”
好一会儿过去了,门嘎吱的从内打开,高晟的脸从黑暗中显现出来。
他消瘦得厉害,脸颊都有点凹陷了,一动不动站在廊下,好像一尊汉白玉雕成的塑像。只一双眼睛寒凛凛闪着冷光,比外面的天气还要阴冷。
逼得人一阵心悸。
饶是在他面前一向活泼爱说笑的小安福都规矩了许多。
高晟眼珠动了动,“有消息了没有?”
小安福急忙冲后招手,示意张大虎上前回话。
张大虎完全是一副上刑场的表情,“老大,山东传来消息,嫂子没回温家老宅。”
高晟的目光刺向了他,“京畿找不到,温家老宅没有人,她能去哪儿?”
一句话把张大虎问住了,挠挠头,喃喃道:“大概躲起来了吧,她失踪的山林我们搜了无数遍,连狼窝老虎洞都掏了,没发现遗骸什么的。周边的猎户村民也说没有听到吃人……”
他说一句,高晟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咳咳!”小安福忙出声打断张大虎,尬笑着说:“温姐姐一个弱女子,身上又
没带钱,跑不远的。俗话说灯下黑,越是危险的地方越是安全,我看还是在京城四处找找。”
偏偏张大虎完全没领会他的意思,还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就是就是,着重查宋南一,上次就是他和嫂子串通跑的,这回保不齐还有他的手笔,嗯嗯,肯定是他把嫂子藏起来的。”
高晟面色一变,眼中立刻有无数利箭射出。
小安福倒吸口冷气,赶在高晟前面开口:“不可能,温姐姐是临时起意,连行李都没收拾!况且周海从国公府递出消息,宋世子也派人暗地里寻找温姐姐,可见他们绝对不可能串通。”
高晟的脸色稍稍缓和,“她还有一个庶出的姐姐嫁到邯郸冯家,那里查过没有。”
小安福暗叹一声,大人一个月前就吩咐过查冯家,已经回禀了的,又忘了!
因答道:“冯家犯了事,邯郸早没这号人家了,她姐姐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高晟一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已让人去邯郸找过了。
“找到阿蔷,把消息放出去。”高晟慢慢道,“她会自己回来。”
阿蔷是仅剩的温家旧人,温鸾是个重情义的,他不信她会置之不理。
小安福和张大虎互相看看,默然退了下去。
两点灯笼在空中摇摇晃晃,张大虎遥遥望着宅子里唯一亮着灯的地方,愁眉苦脸道:“小安啊,你要劝劝老大呀,皇上让华伟峰监管北镇抚司,老大再不振作起来,
锦衣卫就成那阉狗的天下了。唉,我还想着再把宋南一抓回诏狱呢!”
安福指指自己的鼻子,“你看我长了张让大人听劝的脸吗?”
张大虎又道:“老大魂儿都丢了,这么下去不行。别说他还得罪了小殿下,虽然我不知道为啥……啧,明明是他救的人,小殿下还对他淡淡的。”
“大虎哥,可以与帝王共苦,不能与帝王同甘,你怎的连这个都不知道?”安福叹气,“更不能与帝王讲恩情,除非你不想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