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天是他爹的祭日,那小子跟他爹感情深,肯定会去给他爹上香。”半年过去,周涛和马氏就像人间蒸一样,一次都没有回田湾村过。
这几天林真眼皮跳得慌,他伸手接了雪花在手里,回头跟林阿爹道:“阿爹,我明天去大田子村看看。”
“去吧。”林阿爹也担心那个孙子,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被周涛和马氏带去哪里也不知道,实在叫人心慌。
第二天一大早,林真吃了两颗水煮蛋,一碗热乎乎的豆浆就往大田子村走去。
刚开始天上到雪花还不密集,到半路就能听见簌簌的声音,路两旁的枯枝被压得咔擦咔嚓响。
林真瞧了一眼风雪里渐渐模糊的路,觉得自己这运气实在是不好,这样冷的天气,林子里那些野兽猎食更困难,要的扑出来把自己当了晚餐,才是真的跑都找不到地方跑。
“顾栓子啊顾栓子,你小子怎么也不给我托个梦,报个位置也好啊。”林真压低头上的兔毛帽子,几乎小跑着往前走。
终于,在险些摔了两跤,两个小时以后赶到了大田子村。
下雪了,天气冷得入骨,村里的人都在自家屋里烧火取暖,家家户户的屋顶上都冒着白烟,像一团团棉花糖,在风雪里逐渐稀释。
林真刚踏进村子口,旁边那户人家的狗汪汪汪地在那儿咬,拴着的布条带子被挣得直直的。
主人家走出来,看到林真,大吃一惊:“顾家的,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林真在大田子村也是名人,从前是因为长相,现在是因为把全部家财给了顾栓子,自己净身出户回娘家,大家都还以为他再也不回来,以后就在娘家准备三嫁了。
林真抖了抖伞上堆了一层的雪花:“后天是栓子他爹的祭日,我回来看看,给他上柱香。”
“对了婶子,你这几天有没有看到栓子回来?”
“没呢,”说话的五十来岁的妇人道,“应该也要来的吧,他爹就他一个儿,他不来多冷清。”
“要不来我家坐坐,烤烤火?”
“不了,我去村长家一趟,拿屋子的钥匙。”
“你说的也是,屋子还是要烧火去一下潮气,反正栓子也要回来,睡起来舒服点儿,那我不留你了。”
林真点头:“谢谢婶子,婶子快进去吧。”
知道顾栓子还没来,林真眼皮更是跳得厉害,他一路琢磨着事儿去村长妻子那里拿了钥匙,打开顾家的青砖大瓦房的屋门。
一年没住人,再好的屋子也落了满屋的灰尘,脚踩上去留下清晰的脚印。
林真望着屋子里和走的时候一模一样的家具摆设,先去旁边的邻居家买两捆柴生火烧水,把桌子椅子都擦洗一遍,再买了两升米和猪油鸡蛋萝卜白菜,简单地做了一顿吃的。
这个时节家家户户都见不着绿色的蔬菜,萝卜白菜是唯二的两种能在过冬的时候吃上的菜,所以提到就害怕。
但林真手艺好,又舍得放油,香味儿都跑到外边去了。
来旁边家有事的闻着这个味道,问:“是周涛带着顾栓子回来给顾大拜坟了?”
亡人刚刚去世的这一年,家里人都要给新坟烧点腊,顺便把坟上的野草清理一下,就像活人打扫家里的卫生,让亲人在下边儿也能过得舒舒服服的。
顾大除了顾栓子什么人都没有,顾老太一家更是指望不上,所以这人下意识觉得应该是周涛带着顾栓子回来了。
挨着顾大的青砖大瓦房的邻居打开门让人进来,悄声道:“不是顾栓子,是顾大娶的那个哥儿。”
“居然是他?”
“没想到还算有情有义,不仅没要顾大留下的银子,还会来给顾大清坟。” “以前觉得他那人只有脸能看,没想到还不错。”
来找人的望着冒着烟的顾大的房子,心有同感,而且闻着从顾家屋子里飘出来的这个味道,林真手艺还真不错。
吃完饭洗个澡,林真窝在被子里好半天才捂热,一觉醒来现外边的雪更大了,一片有大拇指那么大,铺天盖地地恨不得把整个村子埋在里头。
他紧紧裹着棉袍,望向埋着顾大的那座山,迟疑了下往小腿上绑了两块皮子到大腿中间,戴着皮帽子和自己特意叫大嫂做的手套,裹得跟熊宝宝一样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顾大的坟墓走去。
幸好顾大才埋在半山腰,坡度也不陡,林真不算太费力地就爬了上去。
刚蹬上一个小坡,距离坟墓还有百来米远,视力极好的林真突然看到已经被白雪盖得和旁边地埂差不多的坟墓前面隐隐趴着一团东西。
他心头一突,伞都来不及撑,撒开腿跑过去。
“顾栓子!”
“顾栓子!!!”薄薄的一层雪落在这团人影身上,林真把才穿着一件补丁叠着补丁,单薄得几乎和秋衣没什么区别的衣服的顾栓子拉到怀里。
他这才现顾栓子和一年前比变了大样,头乱糟糟地披着,又枯又黄,一张跟顾大有几分相像的俊气脸庞一点肉都没有,两块颧骨高高地耸着,原本跟小狼崽一样,能把自己撞开的身上更是瘦得只能摸到骨头。
还有他手腕上厚厚的伤口结痂,脸上几乎泛黑的淤青——
要不是他鼻子里呼出来的一点热气,林真几乎以为他……
林真手抖地解开棉袍,把他拢到自己身上,他刚要抱着顾栓子起身,顾栓子眼睛睁开两条缝看着他,手因为死死地抓着墓碑,结痂的手腕淌着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