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冰有很轻微的精神分裂症。
从小到大,犯病次数寥寥。在她印象中,确切地感觉到自己不正常时,只有三,四次。第一次,十四岁那年中考,第一次,和施懋莲坐在一辆车里,第三次,是在林大余死后,第四次,就是现在。
林若冰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忽远忽近,她茫然无措地注视正前方,嘴唇微动了下。
那声音来自于林大余,是她的父亲。
城际高,车辆一辆接着一辆,开得越来越快。
雪越下越大了。
窗外雾色茫然,暖风吹拂着挡风玻璃,她腾出一只手来在左手边车窗上擦了几下,雾气遮挡了她的视线。
她心底慌,焦躁不安,那个声音却变近了。
你回去吧,要下雪了,别再开车了,太危险,爸不放心。
你小时候活泼得很,在人多的地方跳舞唱歌,特别可爱,怎么越长大越不爱说话了呢。
你学上多了,是有出息,可我瞧着你怎么比以前爱钻牛角尖,想不开了呢。
你不认他们,你以后可怎么办,你连婚都没有结,我怎么放心去死。
暴雪将至,高路出入口等待着很多辆车,开过出口后,车辆接近于无。
天空染上暗色,大雪骤然漫天纷飞,林若冰将车停到高路出口不远处的路边,低垂着头,将手机关机。
陌生号码响了一路,她想都不用想都知道是那位是非不明的记者。
下车的时候,一股狂风吹起了她的长,她裹紧外套,望了眼远处的山岭,决心走下去。
林大余葬在距离静南很远的墓地,当时她负债累累,无法拿出更多的钱来给父亲买墓地,只能通过打听得知在静南市外的便宜墓地,最后将林大余安葬至此。
今天的雪比她想象中大多了,她没有帽子,头几乎被浸湿,双手裹在大衣里不知疲惫地向前走,踩上去的地方如同地毯一般。
路灯炽亮,路上却没什么车。
某一瞬间,林若冰似乎又听到有人在叫她名字,但是这声音和之前不同,认真而有力度。
林若冰在认出这道声音时,从兜里摸出早已被她关掉的手机。
她冻得难受,手指冰冷,动作僵硬地打开手机,十几秒后,接到熊燃的电话。
她说,我害怕。
如同小时躺在破旧房屋里,屋外头风雨交加。林大余躺在房间另一头的竹席床上,一道布帘隔开父女一人。
雷声一响,她猛然惊醒,哭着喊着说我害怕。
林大余佝偻着身子,拿着板凳坐在她床头边,一手撑着头,一手牵着她的手,嘟嘟囔囔着,快睡吧,我不走。
如今,电话那头的男人说,你等我,我很快到。
林若冰不敢停下,她变得很冷,冷到极点,她眼前黑,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走不到终点了。
她已经带着这种想法又走了很久,就像是曾经每一次想要放弃的时候,咬咬牙回头,现已经又独自走过很远的路。
太冷了,又累又饿,林若冰停下脚步,大口呼吸,就在这时,一道灯光从背后涌来。
车身冲破雪雾,车顶积满新鲜的雪,身前的路一望无际,白色苍茫平滑。
像是有预感一般,林若冰扭过头去。
熊燃看见一张惨白到极致的脸,原本蓬松的长被雪水浸湿贴在脸上,挺拔的身躯此刻略显孱弱。
他从后座拿了羽绒服下车,将人裹在怀里,为她戴上帽子。
林若冰不说话,她被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暖紧紧包围,她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这次不再是幻听,而是实实在在的,熊燃的声音。
“都冷成这样了。”他的心里像是被沙砾摩挲过一样,磨得他喘不上气的疼,“还说不冷。”
“现在不冷了。”现在是真的不冷了。
林若冰静静看着他,熊燃的眼眸里盛满了心疼与无奈,他几经思索,开口问她“去哪儿我陪你一起。”
林若冰觉得,他好像也有点儿不一样,她不知道他是心疼的,站在她面前和她有着同样想法。
她和熊燃说,我想去看我爸。
熊燃让她上车,她说好危险。她忘不掉自己出车祸的那天,是她犯了病。
他从兜里掏出一块滚烫的东西,放在她手里,忽然问她“吃饭了吗”
他从路边买的,怕她饿,又怕她冷。
她摇了摇头,低头去看,手里赫然多了一块儿烤红薯,有香味儿,鼻腔瞬间通了,人也好似活过来。
“我开车,你放心吗”雪落在他眉眼中,显得格外温柔。
林若冰跟他上了车。行车比步行快得不是一星半点儿,可即便如此,熊燃也是开了好久才到目的地。
他侧着脸向外看,黑茫茫一片,车没法再开。
林若冰的长被暖风吹干了,吃完一块红薯,脸色终于有了血色,她告诉熊燃,再步行一段距离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