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初面色扭曲,抖声道:“我要看着他……”
卢行义正细心切着安逢脉象,查看安逢后脑状况,“吵吵什么!都安静!”
卢行义是大夫,说话好使,江晟即刻噤声,凌初也不再说话。
卢行义见屋里这般气氛,皱眉:“老夫无能为力,又不是其他人不行,我又不是全天下最好的大夫!”
没有人是最好的大夫,总有人专研精于一面,有人擅治跌打损伤,有人擅解毒用药,有人擅处理外伤,有人擅针灸之术,有人擅易容之道……
卢行义道:“还是要请杨心华师姐来一趟,她专擅外伤,胆大心细,就是脾气有些怪,出诊随心,请动她出诊要费一番功夫,她兄长杨动英也难请,不过他们都曾来府上借居一段时日,应该能再请来。小公子如今这情况,最好他们兄妹二人都能来。”
杨动英和杨心华都是医谷中辈分和医术都很高,也很难请动的医者,他们虽是卢行义师兄师姐,但年纪并不大,很年轻。正是春夏之际,说不定人是四处游医,难觅踪迹。
凌初立马道:“好,我即刻动身,袁若全,去替我准备。”
江晟红着眼,忙道:“我也去!杨心华我有印象!杨动英我记着也挺好的!我的腿都是他治的。”虽然他记得杨动英跟他哥有些不对付,后来闹得不大好看,但自己好像跟杨动英杨心华没什么矛盾,应该能请来。
凌初对江晟道:“日夜兼程,此去至少会跑死三匹好马,你承不住。”
江晟道:“可圣上未下旨意,你怎可离京!”
凌初还要再说,却被卢行义吹胡子瞪眼地打断:“你们能不能听老夫把话说完!我那两位师兄师姐就在上京,你们争什么争!待老夫稳住小公子,让他退了热,再去请便是!无干人等出去罢!带伤的先去府医那儿治着,一身雨淋淋的,莫要污了伤口!”卢行义将凌初等人赶出门,只留药童两名擦药。
兰漫默声去备马车,等着去请杨家兄妹。江晟在门外小声道:“明明是卢叔总吊着话不说完,谁能料到杨动英他们恰好就在这儿,我们又不知道……而且他们来这儿怎都不给我说一声,可以一起玩儿啊……”
江晟想到江连当时“客气”请杨动英出府的尴尬场面,不说话了。
凌初忽然想到安逢曾对他说过的话:
“我也听说杏林医手杨家那边将要来人,要接历练弟子回医谷……”
那是他们说清心意的那一夜,安逢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话,当时他未放心上,如今忽然想起,好似是话语中的命运使然,叫他如今心头剧痛……
凌初立于门前,浑身都浇透,脸上满是水痕,面色苍白愧恨,似比安逢还要白上三分,就连一向看不惯他的江晟都起了恻隐之心,挽回方才的话,道:“方才我说话急了些,这不该怪你的……我也该拦着安逢,一把刀而已,他何必亲自去送。”
谁料这句话更是正好切中凌初内心,他看着屋里浑身赤裸,伤势触目惊心的安逢,心如刀割,两颗不像是雨水的水珠从他眼中滚落……
*
上京郊外一处宅院中。
上坐着的是声称已回温阳的凌君汐和安诗宁。
凌君汐道:“清嘉,我拨给你六个影卫,就是为了让你护好安逢的。”
于清嘉垂眸跪着,一言不发。
凌君汐看着于清嘉,眉眼凝着冷色,问:“为何不出手?”
于清嘉道:“属下见江晟已去通报府中。”
“为何支走楚行?”
“怕江晟来不及,想让公子也带人过来。”
“安逢途中头疾发作,难以自保,你为何还在拖延!”
最后影卫出手去救,却不是听着于清嘉的命令,而是有人实在看不过,决定违命,于清嘉并未阻拦,只是默认。
于清嘉胸脯起伏几下,垂首不答。
凌君汐被她这般态度惹恼,她冷声道:“于清嘉!本将是信任你!才交给你这等重要的差事!”
于清嘉喉口发苦,心中生惧,却硬着头皮道:“信任?将军难道不是二十年前就不信我了吗!你交给我这差事,不也仍让楚行监察我试探我吗!”
凌君汐面容微有怒色,目光冷冷,落在于清嘉身上。
于清嘉害怕得身躯颤抖,泪珠滚落:“当年在佞王府,将军宁愿让小姐……在路上捡的七八岁孩童抱着婴孩偷逃出府,让楚行背上……”于清嘉顿住,看了看一直沉默的安诗宁,咽下那个称呼。
她低声道:“也不愿让我……与将军在战场拼杀的我知晓半分!若论信任,将军何曾信任过我?”
凌君汐对这番话大失所望:“清嘉,我很信任你,可是当年若真是让你抱走孩子,你扪心自问,你是屈先生的人,你会服从吗?你能理解我的用心吗?疏香死在陈一示手上,你不恨萧阙么!你看着身无还手之力的婴儿,你会甘心留下萧阙一丝血脉么!”
于清嘉被这一连串的反问打倒,她听到至交好友秦疏香的名字,万千思念愧恨涌上心头,满面泪痕,跌坐在地。
当年硬闯佞王府,她心急露馅,引了佞王府护卫注意,差些报不了仇,是凌君汐在危急时分,改了计划,冲进府中,破了层层护卫屏障,一枪划开萧阙咽喉。
萧阙仰躺在地,目眦欲裂,还有残喘苟活之气,最后于清嘉满面仇恨,拿刀斩了他头颅。
所谓的凌君汐一枪挑破萧阙头颅的传言,不过是坊间神化,凌君汐也刻意顺之,免得于清嘉受牵连。
凌君汐阖眸,道:“江一存好歹留下两个儿子,可秦疏香什么都没留下,唯有你一个至交知己,当年秘密回上京,我只要二十五岁以上的人,你当年才十七岁!你苦苦哀求,我便也让你去了,你为友报仇,一时冲动,后对萧阙泄愤补刀,我都能容忍,可带走孩子这一事,我决不能冒险!”
于清嘉字字铿锵:“可明明没有他,将军照样能成事!根本不用等——”
凌君汐打断她:“你觉得满朝文武能容忍我一个女人登上大位?且我要的是兵不血刃的名正言顺!”
“名正言顺?”于清嘉反问:“一个通敌卖国之人的儿子,焉能让将军名正言顺?就算将军刻意将他养废,他日后知晓真相,知道将军杀了他亲生父亲,难道会无怨言吗!将军的义子凌怀归待他如眼珠子似地看重,往后不会出差错吗!
将军说对小公子无感情,安夫人与您也总避开与他相处,可这些年来,将军你能说你心未软下半分?将军最初留下他是将他作傀儡,可将军如今对宁家示好不迎不拒,态度不明,心难道不是向宁家渐渐倾斜?对宁家有残存希冀!”
昏暗的空中,惨白的闪电白光闪过,于清嘉憋在心中许久的愤恨终于说了出来。
话落,便是阵阵雷鸣。
若说宁家对凌君汐讳莫如深,凌君汐对宁家又何尝不是抵触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