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僵在原地,周遭早就响起细碎的议论声。
夏末初秋的夜,此刻她只觉得人声和蝉鸣,和蛙声混作一团,在她耳畔尖锐地嘶鸣……
不光是手心,她觉得自己的额头上背上都湿了一片。
顾新眉脸上的温和随时间流逝一点点崩塌。
“婉娴!”
靖王妃冷声:“春蝉,帮帮她。”
春蝉承命,同几个妇人拉着宁婉娴的手就要往桂花油里浸……
宁婉娴却突然挣扎起来,面对的似乎不是桂花油,而是烧滚的热油。
“我没有!伯母救我!……爹爹救我!”
“等等!”
几个妇人闻声停下。
出声的正是顾新眉,她道:“先放开她。”
在靖王妃的不解中,顾新眉道:“玉瑄,带你妹妹们退下。今日福安院中之事,凡有外传者,一律发卖。”
众人面面相觑。
戚玦却是冷笑:顾新眉这是要明目张胆包庇宁婉娴了,戚府之中,生杀荣辱从来是由她一人决定的,若是换成她戚玦,此刻只怕早已被打死。
不过没打死宁婉娴也好,戚玦还有话要好好问问她。
……
拜月祭散后。
福安院。
幔灯轻锤,西窗蕉影下,人影沉沉,灯火也不似平日里通明。
顾新眉房中,只有其姐妹二人,及心腹的高妈妈和春蝉。
“……这么说,你护着宁婉娴,是因为她父亲因你而死?”靖王妃压着怒火,声音也沉沉的。
顾新眉眼里映着灯花,眸色摇晃着心虚,声音也微弱了不少:“这怎能全怪我?若不是为了收拾那个小贱人,我又何必费这些辛苦?我原本也只是想让婉娴同她生些龃龉,找个人治治她罢了,我根本没想到宁恒会死!”
顾新眉扶着脑袋,愁云惨淡:“自那之后我日夜难安,只有待婉娴如骨肉,将来风风光光把她嫁出去,比她爹在世时的日子还要好上千倍万倍,如此这般,于她的身份而言,也算得上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
看着顾新眉,靖王妃深吸了一口气,似在压抑怒气:“说来,宁婉娴倒该谢你?风光出嫁?阿姐,良贱不能通婚,官奴更不同家奴可以轻易赎身,若无陛下亲赦,她能嫁与谁去?无非是配个奴才,或是给人做妾。”
顾新眉却道:“这我自然会仔细甄选,哪怕只是做妾,有戚府庇护,自然不敢薄待了她去。”
靖王妃却嘲讽一笑:“可是阿姐,不光是你分不清她的身份,怕是宁婉娴她自己也忘了。”
顾新眉不解,靖王妃解释:“你予她厚待,无论是衣食住行,还是仆从呼应,皆与主子无异,更承诺她前程,她早就忘了自己的身份是戚府的奴才,否则,戚玦再低贱,也是戚府的主子,她一个奴才,又怎敢几次三番与主子作对?”
“这样的人——阿姐真的会认为,她能甘心做妾?”
顾新眉怔住,靖王妃复又道:“她这样的人,早晚会给整个戚府带来大祸。要么,让她清楚自己的身份,阿姐可以优待她,但千万记得主仆有别,绝不能让她的待遇和姑娘们一致,要么,就以今日之事为由,处置了她,阿姐若是心中有愧,我可以代劳。”
“不可!”顾新眉道:“她能引什么祸?我这般抬举她,不说感恩戴德,还能养出个仇人不成?”
靖王妃冷笑:“升米恩斗米仇的事情还少吗?换个人我兴许还能相信,但宁婉娴,她心思太多,又锱铢必较,不择手段,阿姐可有想过,若是有一天宁婉娴知道了她父亲的死因会如何?”
这个假设霎时让顾新眉心头一跳,背脊一阵寒意:“……怎可能?那日动手推人的方妈妈,在发去田庄的途中就处置了,没有人会知晓……”
“戚玦呢?”靖王妃问道。
顾新眉摇头:“不会,她没发现。”
靖王妃没忍住笑出声:“阿姐,你没发现戚玦是个聪明人么?我虽不知她心性如何,但就今日,不难看出她的心思并不单纯。”
顾新眉呼吸一窒:“她知道?”
靖王妃叹了口气:“阿姐放心,她既然有脑子,便不会轻易把事情说出来,但若是阿姐一直这般放任宁婉娴报复她,难保有一天,戚玦不会让宁婉娴这把刀捅向你自己。”
顾新眉沉默了片刻,道:“说到底,你还是想让我处置婉娴,毕竟她伤了满儿。”
话音刚落,靖王妃唰地站起身要离开。
顾新眉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才走几步,靖王妃压抑的怒火终于爆发,被春蝉搀着的手都止不住颤抖:“说了这么多,阿姐还是觉得我是出于私心才要你处置宁婉娴的?”
“是,满儿是我的骨肉,谁若是敢伤她分毫,我定然要那人抵命,今日之事我若一心想要了宁婉娴的命还需要同你商量么?你以为满儿是谁?皇室血脉!给皇室下毒,光是这一条,若是报官,戚府都要被累及,何况是区区一个官奴的性命?!”
“玉瑄玉珩都是我的血亲,此事我甚至连王爷都瞒着,生怕连累了他们的名声。”
“宁婉娴你也看到了,为了报仇可以枉顾整个戚府,你说她能招什么祸?我告诉你,若我不是你妹妹,今日戚府就是大祸临头!”
“为了一个轻如鸿毛的庶出,弄出这么一个心头大患,是你愚蠢!”
“今日只当我白费口舌,我顾念姐妹亲情给你一个面子,可以饶过宁婉娴一回,只不过,无论什么情分,消磨了就是消磨了,阿姐要把咱们的骨肉之情用在这种地方,可以!但也只此一回,今后你们戚家要怎么处置自己家的人,与我无关,我也一句不问,阿姐疼她,仔仔细细地疼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