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郡主走远了,我还抱着药罐杵在原地发愣,心里悲悲凉凉的,很想哭,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丫鬟疑惑探寻:“姑娘这是怎么了?”我抬头说没事,推开门进了萧晚风的卧房。
房内摆设精致典雅,秋香色百褶幕帘垂挂在弯月镂空窗前,窗台上设着香炉,炉顶铜兽口中袅袅吐出白烟,满屋子缭绕着龙涎香,令人浑身酥软。幽幽琴声回旋,那伶人隔着帘子在十丈外抚琴,瑰丽猩红的波斯地毯上设着卧榻,萧晚风就这么懒懒地斜依在榻上,青蓝衣衫流水般从榻上淌落在地,一手托着脸一手捧着书卷静看,雨声的纷扰琴声的优雅仿佛未曾乱他半分的心神。
闻得开门声,他抬眼一看,见我走进虽表情未变,冷漠中却点滴出一丝温柔,道:“来人,给十姑娘上软座。”两个丫鬟抬着木槿湘潭椅子上来,上头摆上一张白色貂毛精致的坐垫,又在坐垫上搁上青竹垫,抗湿又防暑。
我笑笑,“你客气了,我的身子没这么娇贵。”
萧晚风道:“这种潮湿的雨季最容易染了湿气,自己的身体若不懂得保护,待落下病根子,日后可有你好受的。”
心知他是因自己多年来受病痛折磨故而不忍别人同样遭遇,对身体的健康不免十分看着,这般关照让我心头一暖,便在软椅上坐下,将药罐搁置在他前端的黑檀飞檐案矶上,再将汤药倒到彩瓷琉璃碗中送到他的面前,“你该吃药了。”他微微一皱眉,我掩嘴笑了起来,“放心喝吧,要是觉得一丝丝的苦,就把整碗药往我脸上泼好了,绝无半句怨言。”
他愣了一下,兀然笑了起来,接过药碗仰头悉数喝尽,回味了半响,道:“果真是一点也不苦,还甜香充口,久滞不退,这……真是那老匹夫开给我的药方子?”
我被他一本正经的表情给逗笑了,都说郑国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是怎么怎么了得的人物,手段谋略怎么怎么的厉害,而今我却觉得他挺孩子气的。
怕苦爱吃甜的,不是孩子气又是什么?
把这话跟他说了,挨来一记怒瞪,他道:“人活着的这一生,够多的苦了,总得明白甜是什么滋味吧。”我附和着说是,视线落在他手中的书卷上,问他看的是什么。
“不过是册低俗的浓诗艳赋。”口气虽然不屑,却极为工整地把书收起来往枕头下放。
我随眼一扫,见书面上题着“草华集”三字,心中当下了然。
这是萧晚月写的楚风诗赋,在文学上有很高的造诣,据说当朝龙图阁大学士看了之后惊为天人,自此对萧晚月万分崇敬,后来有人将他写的诗编辑成册,题为“草华”,皆因萧晚月诗风哀艳如凄凄芳草,磅礴如宝光天华。这《草华集》便在大经国内的书生才子之间争相传阅,我的卧房里就藏着一本。
有时候也真想知道他们兄弟之间这别扭的相处模式是怎么来的,我道:“刚刚进屋时候,我见晚月哥哥在外头,说是……你罚他思过。”
悦容劫难逃风月【长相厮守独一人,白玉为簪允诺言
萧晚风懒怠地扫了我一眼,没说话,从卧榻上缓缓坐起身来。我犹豫半会前去扶他,他并没拒绝,与我比肩在案矶前的蒲团上盘腿坐着,摆了摆衣袖,让屋内弹琴的伶人退了下去,房间内只剩下窗外遥远的雨声,吧嗒吧嗒打着窗台,吵闹却也动听。
许久,他开口说道:“你知道的,我身子不好,其实三年前早该死了,以后也不知道能活多久。”
我正色道:“别尽说不吉利的话,你的病会好的。”心里也明白,萧府这十几年来倾尽所有,也只能勉强保住他的性命,若真要根治,不知天下有哪个仙客神医能做到。
他这样耳清目明的人,怎不知自己的身体状况?对我善意的安慰投以感激一笑,舒了舒广袖,为自己倒来一杯酒饮下,“若有天我不在了,萧家的一切都要让晚月接管,我希望他能成为一个坚强沉稳有抱负的男人,可他偏偏沉迷文弱之气,整天伤春悲秋,这几日还流连仙乐楼夙夜成醉,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你说以他这样优柔寡断的性子,怎么能撑起萧家未来的兴衰荣辱?让我如何放心?”言语间,又喝下了好几杯。
都说长兄如父,我在他身上看到了山一般沉重的操劳与责任。
将他饮酒的手挡住,我说:“你是病人,心里再怎么犯愁也好,我都不许你喝酒。”
萧晚风趣味地瞥了我一眼,“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我说话。”
是的,就连萧夫人这样强势的女人也都怕他,凡事都由着他。我抿嘴道:“就是没有人敢说,我才非说不可,若真不放心自家的弟弟,就把身体养好,酒喝多了必然伤身,伤了自己的身就不怕伤别人的心?”
“伤心?”萧晚风摇头觉得好笑,“这世间有谁会为我伤心?小妹恨我,二弟不理解我,其他的人全都怕着我,没半点的真心,哪来的伤心?”
见我一脸怜惜,他仿佛不堪直视似的别过脸,“抱歉,我失态了,跟你说了一些不知所谓的话。”
我摇摇头,他是个敢爱敢恨的人,我救他一命,他便无保留地与我交心。既然他与我交心,我也不会与他虚情假意。把酒杯从他手中取下,“如果真没人对你真心的话,那么,到时就让我为你伤心。”
“你在可怜我?”
“你认为文武冠冕的郑国公,需要被我可怜吗?”
萧晚风似有深意地端详我好久,忽然抬袖掩着脸笑得没了体态。我黑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真不知自己说了什么笑话,以至于逗得他这般毫无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