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剌王子已然断了气,面孔青白,五官扭曲,两只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就那样直直瞪着鸿胪寺卿。
暖融融的阳光下,鸿胪寺卿只觉一股寒气顺着脊梁骨往上爬,吓得连连后退,若不是差吏扶住他,只怕要一屁股坐地上了。
惊骇之余,他好歹还残留着些许理智,悄声吩咐身后的兵勇隔开锦衣卫和瓦剌人。
“高大人!”鸿胪寺卿颤巍巍指着高晟,“你闯大祸了,这不是一般的瓦剌使臣,是王子,王子!你要引发两国开战吗?”
高晟眼中露出一丝困惑,“瓦剌部落众多,王子没有一百个,也有几十个,王大人,你确定他们要因一个无足轻重的王子和大周开战?”
无足轻重……你咋知道的?
王大人嘴角抽抽,“高大人,他们是来和谈的,如今还没开始谈呢,你就把桌子掀了,这、这……这叫什么事儿啊!”
“哦?”高晟更加困惑不解了,“原来他们是来和谈的啊,我以为他们是来杀人放火,要做我大周的皇上。”
王大人眼皮一跳,暗道要糟。
果然,张大虎几人已经嚷嚷开了,“见东西就抢,见女人就往上扑,这样你还护着他们?那以后,大周人见了瓦剌人,是不是还要跪下呀?”
话音刚落,人群中便泛起一点涟漪,一圈圈向外扩散开来,碰到拿枪挡在前面的兵勇,不情不
愿的折返,与后面的声浪撞在一起,激起更大的水花。
不知是不是受到大周百姓指指点点的刺激,一个瓦剌人抱起王子的尸首,满脸悲愤,哇哇大喊:“你们的太上皇都跪下喊我们爹,你们就是我们的奴隶!”
王大人气得想把那瓦剌人脑袋劈开,看看里面脑仁是不是只有核桃仁那么大!
哗一声,人群早已按捺不住激愤,瓦剌南侵时,那些惨痛、恐惧、仇恨,潮水一般涌上来,冲抵得人们不停向前冲。
杀死他!
杀死他!
为死去的亲人报仇啊!
五城兵马司的兵勇们很快拦不住了,其实他们也没多认真,略挡几下就悄悄收了力道——谁不恨瓦剌人呢?
愤怒的百姓包围住了那些瓦剌人,没有刀枪,就用拳头、石块,甚至上嘴咬。瓦剌人勇猛,但架不住这么多人一起动手,还有兵勇,名为保护,实则逮着机会就下黑手,没多久这帮人就被打得嗷嗷乱叫。
有几个跑了出去,结果又被锦衣卫踹了回来。
王大人急得又是跺脚,又是叫喊,可没人听他的。
高晟静静看了一阵,走到温鸾身旁问:“还去不去大佛寺?”
温鸾摇摇头,整个人显得异常疲惫,“那孩子怎么办?我们这样走了,瓦剌人会不会报复他们?”
高晟捡起一个相对完好的李子,擦了擦,咬了一口道:“还不错,老伯,往后专给我家送吧,送到雨笼胡同高宅,这是定金。”
他
往腰间一摸,却摸了个空。
这边温鸾不声不响递过去一个荷包,里面满满的都是银豆子。
那老头儿抱着闺女,满口子“好人”“恩公”的,捣蒜似地磕头道谢。
好人?
温鸾悄悄覷着他,眼神古怪,高晟笑笑,拉起她的手离开了。
她没有向宋南一这边再看一眼。
喧嚣的风吹过寂静的街角,叶向晚轻轻道:“被那样救下来,不管是谁,也会动心吧。”
宋南一没说话,转过身,慢慢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街头这场纷争持续了近半个时辰,直到大批的官兵赶到,才算制止了暴怒的老百姓们,但这几个瓦剌人已经不会喘气了。
瓦剌使团当然不肯善罢甘休,差点没把鸿胪寺一把火烧喽。
朝廷也分外的忙碌,有安抚瓦剌使臣的,有暗暗拍手叫好的,也有隔岸观火想捞一笔好处的,然而更多的是弹劾高晟的奏章,短短两日,几乎压满了内阁的案头。
这次可以说是严重的邦交事故,建昌帝也不得不表态:暂夺高晟一切差事,此案交大理寺、都察院、刑部三司会审。
高晟自从出现在京城,人们就没听到过建昌帝说过他一句不是,哪怕他“陷害忠良、弄权受贿”的确凿证据摆在面前,建昌帝也是笑呵呵的扔到一边,全当没看见。
像这样的处罚还是第一次。
一时京城纷纷传言,此次高晟必倒!
高晟倒是平静得很,被大理寺的人带走时,还对温鸾道
:“后日有花匠上门栽种樱花树苗,后院子好大一片空地,你喜欢哪里,就叫安福盯着他们种在哪里。”
这个时候还想着种樱花!
温鸾忍不住问安福:“他很喜欢樱花吗?”
安福坚定地摇头,“他不喜欢任何花,一靠近花多的地方,就不停的打喷嚏,流眼泪,鼻子也不通气,就跟得了风寒一样。你看家里是不是一株花都没有?连树也少得很,只有些常青藤冬青什么的,聊做点缀而已。”
温鸾不禁有些讪讪,原来是这个原因,她还以为高晟害怕有人暗杀,所以不在家里种树。
“还是不要种了吧。”虽然她挺想看看高晟眼泪鼻涕横流的画面。
安福笑道:“那可不行,大人要生气的。这几年刘爷爷一直给他调养身子,倒是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