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开始颤抖,伴着如雷的声响,远处,黑压压的铁骑如乌云一般滚滚而来。
旌旗迎风啪啪作响,大大的“谭”字霎时刺痛了叶老爷的眼睛。
晋陕总兵谭方,他本应在榆林与起义军对阵的,居然出现在这里!难道建昌帝全然不顾帝王的脸面尊荣,竟然忍下了这口气?
刺杀太上皇,让高晟这把废弃的刀发挥最后的作用,顺便把幕后的叶家推到明面,一箭双雕啊。
叶老爷脸色煞白,满脑子只有二字:完了。
面对数千人的正规军,叶家侍卫全无招架之力,不到半个时辰,叶家人悉数被抓。
匆匆赶来的县官覷着罗鹰的脸,小心翼翼问:“要不要抓高晟的同党?”
罗
鹰冷冷道:“你在刺杀现场?”
“没没没。”县官脑袋摇得拨浪鼓一般。
“那你如何看到的同党?”
“呃……”县官答不出,尴尬地笑笑,退到一边去了:反正他提醒了,是罗大人说没有同党,如果日后有人提出异议,也与他无关。
罗鹰的视线扫过浪涛滚滚的河面,又看向岸边的人群,静默片刻,下了收队的命令。
惊魂未定的人们互相交换下目光,赶路的赶路,装卸的装卸,谁也不敢就此多言,就这样,表面看起来,码头已恢复了往日的喧嚣。
可所有人都知道,今日,和昨日完全不一样了。
温鸾依旧乘坐那条渡船,按照高晟所说,沿河向东走了五十里,下了船,去找一个叫大岗的小村子。
她顺着岸边的长坡慢慢地走,起风了,下雪了,先是零星的雪粒子,撒盐似地落下,慢慢变成了雪花片,落在她的头发上,肩膀上。
今年的雪来得特别早,也特别大,和去年与他初遇那天一样的大。
本不愿想他的,可是他的脸一个劲儿往脑子里钻,睁眼是他在笑,闭眼也是他在笑。
她没难过,是的,终于自由了,再也没人能关住她了,这是她期盼已久的事,怎么会难过?
可是她一直在发呆,呆呆地坐船,呆呆地走路。
感觉心里空了一大块,开始莫名其妙地流泪,擦了又掉,擦了又掉,怎么也掉不完似的。
她好像真的很难过。
终于还是,
为他哭了……
那对姓李的夫妇已经很老了,头发花白,满脸皱纹,背也驼了,在村西头开着一间小小的酒肆。
老两口只问她的名字,一听叫温鸾,立刻把她迎进屋子,别的一句没问,对外只说是远房亲戚投靠来了。
高晟抹的药膏子真是好东西,热水洗了好几遍,一点不掉色。
温鸾在这里等了三天,不见他来。
又等了一个月,还是不见他来。
过了三个月,已是建昌三年元月了,他还是没有来。
她不走,老两口也没有赶她走的意思,每日帮老两口洗洗涮涮缝缝补补的,倒真像一个前来投靠的远房侄女。
不过这日,她在灶台前晕过去了。
老两口吓得够呛,李叔不顾漫天大雪,赶着驴车去镇上请了最好的郎中回来。
郎中闭着眼睛把了半天脉,得出结论:喜脉!
可把老两口给高兴坏了,李婶更是双手合十连连念佛,笑着笑着就哭了。
温鸾不大相信,“麻烦大夫再仔细看看,我月事不准,又有宫寒之症,还喝过一段时间的避子汤,应该不是喜脉。”
郎中不乐意了,“我行医四十余年,救死扶伤无数,谁提起‘吴神手’不竖起大拇指夸一声?不至于喜脉都摸不出来,况且都四个月了。”
“是真的啊……”温鸾轻轻抚上小腹,怔楞了好一会儿,突然间泪如雨下。
这个世上,她不再是孤单一人。
可惜,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又过了一个月
,官府发了布告,高晟因其父之冤案,怨恨太上皇不公,伺机暗杀,因其当场毙命,且高家早已灭族,故而就此结案。
听到这个消息,温鸾沉默了许久,第二日就说打算去京城。李婶不放心,劝她生下孩子再走。
“带着几个月的孩子赶路更不容易。”温鸾态度坚决,“趁着还能走路,赶紧动身,我慢慢地走,不妨事的。”
劝不动,老两口只能帮忙找靠得住的大车行送她。
离别时,李婶忍不住哭了,“往前看,一定要往前看,总会好起来的。”
温鸾笑着点点头,“等孩子大了,再回来看您们。”
现在,她要去京城了,看看他到底给自己留了什么东西。
再与过去的一切道个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