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自己还想多看一看这个世界,无论是好是坏,他都愿意面对。
——“我还没有陪你过明年的生日。”
可是沈迭心的生日在理冬天很远的夏天。
谭玉谨也许,等不了那么久了。
思绪随着周围压抑的啜泣扩散开来,在医院的墙壁上留下无形的痕迹。
这样崩溃的场景每天都在这里上演。
只是并非身处其中,都无法理解这些眼泪到底是虚情还是真心。
相比谭母还能哭出来,沈迭心却像是木了似的,只呆呆站着,融入这片哭声里。
“为什么我们家总有你的事?”
谭母悲愤欲绝。
最爱的儿子危在旦夕,她已然忘记了自己的端庄和大度,在沈迭心面前展现出包裹在愤怒下的崩溃。
“你祸害完了他弟弟,还要来祸害他……”
她浑身颤抖,说话的声音虚实不定,但却被一只横插的手拦住。
她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和谭臣复杂隐忍的目光对上。
谭臣:“人是我带来的,面是我哥要见的,这些事情他都不知道,要怪就怪我和我哥选了同一个人,而不是他。”
他声音一向低沉,这段话却说得沙哑至极。
沈迭心所担心的,他同样担心。
沈迭心所期盼的,他同样期盼。
他也自私地想象过如果谭玉谨一病不起,那他就能心安理得地取代谭玉谨在沈迭心心里的位置。
可是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谭玉谨在沈迭心里的位置。
如果谭玉谨死了,他该如何和一个死人比较。
他只能在这个时候,陪在沈迭心身边,祈祷自己血缘上最亲近的哥哥、无法超越的情敌能够顺利完成手术,健康长安。
-
从到达医院的那一刻开始,沈迭心觉得自己仿佛身在无法醒来的清醒梦中。
他眼睁睁地看着谭玉谨在他面前被推进手术室。
留在眼前的,是谭玉谨苍白面容上的微笑。
那嘴角上扬的双唇在不久前和他说:你还没告诉我你十八岁的生日愿望是什么。
遥远的十八岁,那个藏于心底的秘密,沈迭心想要告诉,但却又被拒绝。
“等我出来再告诉我吧。”
可是沈迭心和他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有这个机会……
以后这个词对谭玉谨来说早就变成奢望。
在这个阖家团圆的夜晚,他爱过许多年的人就要被死神带走……
沈迭心站在手术室外,身边是谭家人夹杂着哭声的低语,但周围发生的所有和他隔了一层膜,半透明地把他包裹住——连着崩溃的情绪和茫然的心一起被收紧卷住,动弹不得,呼吸困难。
这样残忍的时刻,有人坚定握住他的手。
沈迭心的左耳向来是听不见什么声音的,但是那断断续续的“一起等”“我陪你”还是传进他的心里。
他生命里初次接触陪伴的概念,是谭玉谨。
虚无网络上顶着默认头像的人沿着网线与他互换心事,为他和同龄人格格不入的少年时期镀上温柔的底色,无论时间的浪潮如何拍打,都没有将谭玉谨的痕迹冲刷干净。
为了记住那段时光里的谭玉谨,沈迭心时时重温记忆,也因此记住了那个时候的自己。
干净的,单纯的,对未来充满憧憬的自己。
在后来站在镜前,凝视面前长裙长发的人,他总是认为那不是自己。
这样的他,该怎样面对过去的谭玉谨,又该怎么面对发誓要改变将来的自己……
一次彻夜未眠,他将不能忘记的东西纹在背上。
三个字母,他自己的名字。
他不是身不由己的小蝶,他就是沈迭心,永远都是。
十六岁的沈迭心和十八岁的沈迭心一样,到了二十岁也不会变,二十三岁也是。
沈迭心保留着朦胧时光里破碎的他,却没想到带来光明的谭玉谨即将走到生命尽头。
他希望自己完整如初,带着过去的自己去到更美好的未来。
可又是在什么时候,他把自己交了出去。
也许是在三年前的某个瞬间,又或者是这段时间的相处……
在这扇隔开生死的门外,沈迭心心生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