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婆子正坐在小杌子上准备收拾清晨送进外灶间的整羊,冷不防的被木香凑到了身边。听到木香的话,她也不停手上的活计。少见的没有讥讽木香,而是木着一张脸问道,“你想知道什么?甭拐弯抹角了。”
听出了蔡婆子言语里的不屑,木香讪讪的笑了笑,直起身道,“也没什么,只是大清早的看到卢管事在外吆喝,随便问一句罢了。”她早就知道那是金陵送来的节礼,不过是借着话头打听点这府里的事情,谁知蔡婆子还是这么软硬不吃。
“既然没什么想知道的,那就把那边的野鸡收拾了。晚上内厨房要来取。”听到木香的话,蔡婆子也没揭穿她,只是依旧木着脸说道。
冲着蔡婆子的背身狠狠的翻了个白眼,木香才不情不愿的朝着那依旧捆绑着的半死不活的野鸡走去。
果然如木香所说,不过多久,外面便传来卢管事的吆喝声,大意是让各个灶头分个人出来,将金陵送来的生鲜按灶头分派好。
蔡婆子瞥了一眼向外张头张脑的木香,扭脸让曲莲去帮忙。不意外的又听到木香几声不大不小的嘀咕。曲莲仿佛没有听到木香的嘀咕,沉默着站了起来,朝着门外走去。
外灶间上干活的都是些粗使的丫头婆子,忙活的也都是些将食材粗处理的事。曲莲刚出来,就看见候府的采买管事卢大有指挥着几个粗壮的婆子将外间板车上的东西往下运,嘴里还吆喝着,“……这是金陵送来的节礼,都给我手脚干净点。”
“看您这话,咱们哪有这腌臜心思。”听了卢大有的话,几个跟出来的灶上婆子低头哈腰的笑说着。
“嗤……”听了几个婆子的话,卢大有轻嗤了一声,也没再言语。他也就嘱咐一句,免得真出了岔子,被攀累上。自古做哪行吃哪行,就像采办这块,出息都在回扣差价上。而这灶上,那就都在这食材油水上。其他的东西,可以睁一眼闭一眼,可这板鸭,那是小公子最好的一口,真要是被那些个手忒长的糟践了,要没嘱咐这一句,哪天事发了,还真是得跟着吃挂落。
这点心事刚刚在心头忽悠过去,卢大有一眼看到门边站着个细长身段的丫头,虽然穿着粗布的夹袄,但是却能隐隐约约的看出那玲珑的身段。
待那丫头转了身,露出一张枯黄晦暗的脸庞后,卢大有心里难耐一阵失望。他一下子就瞧出了这是外灶间的丫鬟曲莲。这丫头也不知怎么地,正是鲜灵头上的年纪,一张皮子枯黄的还不如这些婆子。也是奇怪,灶间上的活虽然腌臜疲累,但是油水却足,哪怕不能像院子里的姑娘们那般白嫩水灵,总能像这些婆子们一样皮油面润吧。
卢大有心里一阵腻味,他打了个哈欠,指着另一辆装载着药材的板车冲着曲莲道,“曲莲,你把那包血燕送到紫竹堂的小厨房去。”紫竹堂是历代霸陵侯居住的正房,紫竹堂的小厨房自然是归这代霸陵侯夫人所有。血燕是贵重药材,自金陵送来的药材之中只有这血燕,那是要一点不少的送到夫人的内厨房里。
面前站着的这个丫头,虽然有些面目可憎,但是却是这外灶间少有的谨慎人。不多言不多事,做事干净利索,也是个明白人。
曲莲低了头,从小厮手里接过那包血燕,朝着卢大有福了福,便朝着内院走去。外灶间通往内院的路上没有抄手游廊,曲莲一手撑着伞,一手抱着那匣子血燕,踩着已经厚厚一层的积雪,慢慢的朝着内院走去。
☆、002风雪清晨(下)
穿过外院,走过了长长的青石甬道,再过两道月亮拱门,便能看到内院的抄手游廊。守门的婆子见到了曲莲拿着的通牌,没说什么便将她放了进去。
曲莲收了伞,走进了抄手游廊。
进了内院,便能不时看到身着青色比甲装扮俏美的年轻丫鬟。丫鬟们身上带着阵阵清淡的香气,在经过曲莲身边时皆皱了眉头。外灶间的丫头仆妇,身上都沾染着浓重的烟火味。曲莲木着一张脸,抱着匣子依旧向前走着。
这不是她第一次进入内院,也不是第一次被内院的丫鬟婆子嫌弃。
走过抄手游廊,便见到篆有巨大寿字的影壁。那影壁之后,便是霸陵侯府的正房紫竹院。紫竹院是一个五进的大院子,正堂外栽满了紫竹,这院子便由此得名。
转过影壁,就不能擅自进入了。
曲莲站在紫竹堂的院门外,终是抬起头向里张望。一个正在扫雪的还未留头的小丫头看到了曲莲,提着扫帚蹬蹬的跑了过来。曲莲掏了一把蔡婆子塞给她的烤栗子,递给了小丫头,让她进去通报一声。
小丫头低头瞅了瞅烤栗子,伸手抓了过来,冲着曲莲咧开了正在换牙的嘴巴。
小丫头跑进去通报,曲莲便站在影壁旁等候。
足等了有半柱香的时间,才有一个穿着红色比甲披着灰鼠披风的圆脸少女走了出来。曲莲认出来,这是夫人房里的一等丫鬟春莺。
看到曲莲站在影壁边,春莺抿嘴一笑,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撑着伞快步的走了过来。
“我听着阿奴形容,就知道是你,快随我来吧。”春莺一开口,声音便似那莺儿一般婉转,这也是夫人给她起名春莺的缘由。
曲莲低头跟在春莺的身后,朝着内厨房走去。
“曲莲,我听方妈妈说,你是去年来府上的。你是哪里人啊。”春莺在前面走着,一边闲聊着打听。
曲莲抬眼看了眼前面窈窕的身段,回道,“我是武陵衢县人氏。”
春莺听了,回头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不忍的神色。衢县三年大旱,衢县县令却为了考绩不仅瞒报旱情还逼迫农户按照正常年月交租。大旱持续三年,衢县民不聊生,哪家哪户没有卖儿鬻女、饿死家中的。直到今年年初上,朝廷才得知了此事,今上大怒,不仅仅将衢县县令斩了首抄了家,就连武威郡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撸了个干净。
如今京城的人都知道这件事,所以春莺听曲莲提起衢县才会面露不忍。
“那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还有一个弟弟,养在叔叔家。”曲莲回答,声音平板无波。就连一般的乡绅大户在买进仆从的时候都会打听清楚每个人的身世户籍、家中人口、卖身前是良籍还是贱籍。何况霸陵候府这种门第的京城高门。春莺口中的方妈妈,曲莲是知道的。方妈妈是这紫竹堂的管事媳妇,是夫人手下第一得力的人。
那样的人,既然知道她是去年来府上的,万万没有理由不知道她是哪里人。各行有各行的门道,方妈妈能做到紫竹堂管事的位子,那必不是一般的人。这样的人,主人问什么一定要答得清清楚楚,不仅如此,还得能在主人为难不定时出主意想对策。
“春莺姐姐,春莺姐姐。”斜刺里跑出一个小丫头,一边嚷嚷一边扯住了春莺的灰鼠皮披风,也打断了曲莲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