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当缘尽了,以后,怕是不会再见面了吧……
明昕帝停下批奏章的笔,抬头看着御书房外纷纷扬扬的落花,只觉得心头一点惆怅,漾开淡淡的酸涩,既而如随风落下的花瓣一样飘零散尽,只剩下莫名的空虚,久久萦绕不去。
同样在战争阴云的笼罩下过了一个冬天,黎国的新年就没有那么喜庆了,国丧刚过,新帝登基,国力衰败,百废待举,整个宫廷都沉浸在一种冰冷严峻的气氛之下,直到开春也没多少暖意。
三月初三是黎国传统的玉甄花节,依惯例官员放假三天,人们穿上最好的衣服,衣襟插满初绽的玉甄花,在城中游玩,去效外踏青,弹琴唱歌,欢饮达旦,年轻的男女们则盛装打扮,以歌声唱和,与心上人互诉情衷,达官贵人通常会选在玉甄花节为自家儿女招婿选妻,一年四季,三月份也是媒人们最忙碌的时候,竞相奔走穿梭,片刻不得休息。
三年来,由于夜弦战死的传言加上老国王缠绵病榻,黎国人没多少心思在开春庆祝这个节日,今年难得太子归来继位,又打了胜仗,臣民莫不欣喜,纷纷翘首盼望玉甄花节的到来。
莫说别的,三月初三还正好是二殿下炽月的生日呢,更要大肆庆祝一番。谁都知道夜弦最疼爱的人就是这个爱撒娇的小弟,怎能不为他的生日费尽心思?
夜弦本来也有这个打算,没想到炽月开春就生了一场大病,险些一命呜呼,让宫中好不容易回暖的节庆气氛荡然无存。
“陛下,您去歇着吧,这里让奴婢来就可以。”宫女战战兢兢地接过他手里的布巾,拧了冷水铺在炽月额上,不知道是第几次劝皇帝去休息了,夜弦却始终不曾理会,衣不解带地照顾了炽月三天,直到今日病情缓和几分,也依然没有离开的迹象,让在炽月寝宫服侍的宫人们如芒在背,个个把心提到嗓子眼。
太医过来看了病情,长长地松了口气,向夜弦禀道:“陛下,二殿下吉人天相,不枉陛下一番苦心,暂时没有大碍了,再将养几天便可好转。”
看着炽月憔悴的小脸,夜弦叹了口气,道:“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倒了,一定是在外面吃了太多苦头,身体愈加虚弱了。”
太医低眉敛目,唯唯称是,赶紧在药方中加了几味补药,没敢让他知道炽月生病的真正原因是半夜溜出去玩雪受了风寒。
“陛下。”他开完药方,又扯了一张单子,沉吟道:“我再让宫人熬一盅暖身补气的药汤,到时一并送来,请陛下务必服下。”
夜弦皱皱眉,问:“我又没病,服什么药?”
太医捋捋花白的胡子,眼神有几分忧虑,语重心长地说:“陛下非要亲自照顾,谁也劝不走,老臣只好先备好药方,免得二殿下病愈之后,陛下却病倒了。”
夜弦心头一动,有些无奈地喟叹一声,自嘲道:“太医可是觉得我太任性了?”
这位老太医德高望重,在宫中任职多年,可以说是看着他们长大的,夜弦虽然满心烦躁,对他的话还是能听得几分,当下不禁赧然,想起逃亡的某个夜里炽月说过的话:要知道黎国的国运全系在大哥身上了。
而他这个众望所归民心所向的人,怎么能如此任性地糟蹋自己的身体呢?
“臣知道陛下怜惜幼弟,可是二殿下已转危为安,所以老臣斗胆请陛下回宫歇息,莫再让吾等左右为难。”太医行了个大礼,字字恳切,“如果二殿下醒来,也一定不忍见陛下如此劳累。
夜弦替炽月掖好被角,终于依依不舍地起身,轻声道:”我只是觉得……对他亏欠良多。“
太医朝一边的宫女使了个眼色,让她们好生照顾炽月,然后亦步亦趋地把夜弦送到门口,道:”手足之情无可厚非,但是身为一个帝王,却不能把三千宠爱系于一身,否则难免酿成祸患啊!“
像炽月那么乖巧贴心的孩子,怎么会酿成祸患?夜弦一笑置之,没有往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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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在每一位国君身边,都会有个元老重臣耳提面命,以谆谆告诫之态,讲一些老生常谈的逆耳忠言。
“陛下,古人有言:夫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御史大夫躬着身子,低头垂目,一本正经地说:“贵妃诞下皇嗣,普天同庆,但是恩宠太过,往往会纵容佞幸,祸延家国,望陛下三思。”
朱锦恆嘴角抽动几下,顺手拿起一本奏章,一眼扫过去,又是参王贵妃那几个不成器的弟兄的。
王贵妃原本是婕妤,怀上龙种之后升为昭仪,分娩时一举得男,母凭子贵,又被擢升为贵妃。
朱锦恆对他的第一个儿子喜欢得紧,连带对王贵妃有求必应,娘家人连封带赏,恩宠一时无二,早惹得朝臣不满,再加上王家着实出了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子弟,仗着皇恩浩荡一整天胡作非为,欺男霸女,更引得市井之间怒气横生。
在他还是太子的时候,每天被教导的道理都是怎么做一个贤明的君王,而身为一个帝王,他早就知道,对任何人都不能太过宠爱,帝王的宠爱,也不是谁都能承担得起的。
后宫之中势力盘根错节,每一位入宫为妃的女子都有不容小觑的显赫娘家,后宫的争斗有时候又会延伸到朝堂之上,明明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却一个个表现得谏诤谆谆,一副为国家社稷呕心沥血的样子。
明昕帝对这些早就看腻了,这几年尽量对宫妃雨露均施,也知道恩威并重的道理,他提起朱笔,将奏书一本本批下,王家那几个不成器的兄弟被革职或调派闲职,压下朝中的不满,也起一点敲山露虎的作用,让那些沉浸在天恩之下的虫物们脑袋清醒一点,不要受一点点封赏就忘了自己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