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尸僵程度判断,死亡时间约为五六个时辰之前。死亡原因是风府穴遭受重击,以致皮膜分离,枕骨碎裂,却不见血迹,可见手法之凌厉,与惠娘尸体上的伤处如出一辙,只是二者目的略有不同。对于惠娘,凶手只是击晕;而对于这位死者,凶手则是下了杀招。“
“除此致命伤外,死者全身上下再无其它瘀伤创口。“
随着柳七的喝报,沈忘目光如电,在廖举人全身上下细细梭巡,最终将目光停驻在他污损的鞋面。
“柳仵作,你可曾听闻过龙骨?“
“经文言死龙之骨,性甘平,以五色为上佳,是一味奢侈至极的药骨,并不多见。“柳七有问便答,但目光却始终不曾往近在咫尺的沈忘脸上瞧一眼,平日里就冷淡的神色,现如今愈发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沈忘不以为忤,面上现出恍然之色。此时,原先躲在龙窟远处不敢近前的众人已经围拢了来,探头探脑地向里面张望着。从山下赶来地衙役们一边象征性地把众人往洞外驱了驱,一边伸长了耳朵听着窟内沈忘和柳七的交谈。
见人越聚越多,沈忘扬声道:“来人,把死者抬回衙门殓房,明日复检!“
闻言,衙役们皆应声,七手八脚地将廖举人僵直的尸体搬到粗制滥造的担架上,抬出了低矮的龙窟。挤在窟外的众人一见尸体被抬了出来
,登时像一群受了惊的狍子般呼啦啦地让了开去,却还是止不住好奇地向担架上望着。
众人之中,只有站在最前面的巧儿丝毫不见慌乱之色,她虽是和众人挤在一堆,却在担架经过她身边时,愤极恨极地朝尸体上啐了一口。那凶戾之色凝在清秀妍弱地面容之上,显得别扭异常。和那日因失了主人被暴雨淋得浑身湿透,宛若迷途小兽的少女判若两人。
众人逐渐散去,好事者则追着抬着尸体的担架下了山,独自收拾药箱的柳七反而落在了最后面。她看到一双纻丝黑靴轻轻踏在她近旁的地面上,她也不抬眼,只是将手中的瓶瓶罐罐撞击得愈发清脆响亮。
“柳仵作,真凶尚不分明,你今晨孤身上山,实在是兵行险着。崔府家丁中有几位可信任的,在下可以……“
“不必。“他的声音柔和清婉,同他的长相一般温润如玉,可柳七却懒得听他的和风细雨,不待他说完,便硬邦邦地回了过去:“士当知危不避,临难不惊,以渺然之身抵拒天地。你若信任他们,自可以使唤他们陪你钓鱼,我就不劳沈推官费心了。”
沈忘一怔,半晌面上浮起自嘲与无奈相交织的复杂神色,他笑着摇了摇头,终是没有做出任何解释。
少女甩着药箱下了山,只觉胸中抱负难以抒发。本以为遇到了一个较真负责的上官,现在看来,也不过是又一个虚有其表的花
架子。
天日昭昭,这世上除了海瑞海青天,难道就没有一个能为圣人效死,为百姓立心的好官吗?
她愤愤不平地走着,却丝毫没有察觉到沈忘直刺在她背上的目光,逐渐和缓温暖起来。
傍晚,嘉兴府衙厢房。
一张澄心纸被摊展而开,沈忘焚香净手,研墨,挽起袖管,将湖笔饱蘸墨水,运笔如飞。将写好的信笺细细封好,他打开厢房门,唤来一名差人:“记好,一个时辰后,将这封信交予住在殓房旁废弃仓库中的柳七柳仵作。不可早一刻,亦不可晚一刻,切记。”
待差人走远了,沈忘又召来了一名有些面生,眉间有一道疤痕的衙役,还未开口,几两碎银便已放在了衙役手中,那衙役惫懒的眼神登时亮了起来。
“这几日辛苦诸位兄弟了,碎银几两,略表心意,给兄弟们买些酒喝。”
衙役一叠声地应着,将碎银揣进怀里。
“沈推官,您有事儿尽管吩咐,兄弟们无不尽心的!”
沈忘宽和地笑道:“此案马上就能了结,让兄弟们都宽心。”
“了结!?可……可今日不是才死了一个……“衙役意识到自己言语失当,连忙止住了话头。
“在下已发现决定性的线索,只要再上山一趟,真凶就如瓮中之鳖,再难逃脱!”
“沈推官,当真?”
“当真。只是……”
沈忘故作沉吟之态,引得那拿人手短的衙役赶忙表态:”推官您只管开口,小的
但凡有半点儿推脱,就……就……“
眼见那衙役四下里张望着,准备借个物件赌咒发誓,沈忘接口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线索需得隐秘行事,在万事俱备之前绝不能让旁人知晓。所以我会趁夜上山,衙役差人都不可跟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