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南轲没有撤开手,他面容平静,唇边还带着笑意,同姜令窈说话的时候,颇有些翩翩佳公子的风流倜傥。
只不过他身上那身震慑人心的飞鱼服,让那几不可查的“温和”被大红颜色尽数湮灭,留在姜令窈凤眸中的,只有他身上飘忽不定的冷肃。
段南轲脸上的笑容不达眼底,他道“娘子怎么会这般问,你未曾看到我腰上的绣春刀”
“即便只是御赐礼器,但锦衣卫也人人都会绣春刀。”
姜令窈的笑容也恰到好处。
夫妻二人一边交握着双手,亲亲热热往星煌苑行去,一边漫无边际打机锋,谁都不肯相让。
“自然是因夫君手上的茧子,位置似是有些不同呢,”姜令窈声音轻轻软软的,“家中大哥在也是武将,他惯用刀,手上的茧子多在虎口处,可夫君的,怎么指腹、虎口、掌心皆有”
段南轲牵着她的手,两人似是在欣赏春日园景,步伐不徐不慢。
他并未回答姜令窈的话,却突然道“娘子还摸过大舅哥的手啊为夫很是吃味呢。”
姜令窈羞涩笑笑“夫君胡说什么呢,大哥比我年长将近五岁,我少时他便已经入职军中,那会儿我还是个孩子。”
段南轲这才松了口气“哦,这般就好,我刚还担心明日回门事,若是大舅哥瞧不上我,可怎生是好”
“怎么会呢,夫君这般丰神俊秀,论谁都会觉得咱们这婚事是门当户对,金玉良缘,”姜令窈口吐幽兰,声音娇弱,“年初时陛下赐婚,家中姐妹都很羡慕呢。”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终于熬到了星煌苑。
待得两人一起并肩而入,姜令窈便动了动手,不经意地说“我还以为夫君忘了明日回门事,心里想着若是夫君忘了,一会儿我就去求求老祖宗,让老祖宗给我准备好回门礼,也省的夫君面上无光。”
段南轲瞥了她一眼,一进家门,两个人眼中的冰冷立即淬出来,姜令窈嘴上论着夫君长短,却自字字句句都往段南轲心口里扎。
“娘子放心,回门这般大事,为夫又如何会忘早就已经禀明祖母,给岳家备好了回门礼,保准让娘子风风光光。”
姜令窈听到这话,脸上笑容更深,她福了福,道“那就多谢夫君了。”
两个人话说到这里,已经不再想看对方,段南轲自觉去了书房,姜令窈则上楼回房。
待进了卧房,姜令窈才长舒口气“这一日,可累死我了。”
她这么说着,左右没人,直接换了软底鞋,歪歪斜斜靠坐在了贵妃榻上。
行云在外忙了一日,这会儿下去洗脸净面,听雨和落雪近来伺候她净面。
落雪很是贴心,还送了一碗雪梨银耳莲子羹“小姐,这星煌苑的小厨房很是不错,里面的大厨听闻是从酒楼里高价请的,煎炒烹炸样样精通。侍弄白案的是府里的厨娘,原是伺候老夫人的,后来姑爷年长,胃又不好,老夫人心疼少爷无父无母,这才把厨娘派了来。”
行云要整日跟在她身边,无法分神管旁事,倒是落雪活泼,听雨又不爱管事,她们不在时便由落雪当家管事。
落雪也是能,不过一日工夫,就把星煌苑上下都打听清楚了。
“原我就听说过,说这永平侯府的侯夫人最是宠爱无父无母的三少爷,也正因此,才把三少爷养得嚣张乖觉,不通俗务,整日不是赏景就是跑马,要么就采买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只除了不拈花惹草,大抵也是因侯夫人管得严。”
如此想来,因着段南轲是他父亲在外偷偷生的,他母亲身份又特殊,直至父母皆身死都没个名分,段家也不敢给罪臣之女一个二夫人的名头,只能让段南轲当个外室庶子。
这段公案,若非陛下赐婚后姜令窈疑惑,跑去贵妃那里哭哭啼啼,贵妃娘娘倒也不会说与她听。
贵妃娘娘如何贵重,朝中上下,甚至百姓坊间无人不知,但她却并非是个明丽妖艳的美人。
她比陛下要年长十几岁年华,面容颇有些英气,身材又很高大,若要硬说,其实是有些女生男相的。
但偏就这么一个女人,让皇帝陛下神魂颠倒,从小爱重到大,她要星星,陛下绝不给月亮。
人人都说,贵妃娘娘心肝是黑的,她嚣张跋扈,肆意妄为,不仅在宫里作威作福,即便在前朝,她也能随意伸手。
无论文武百官怎么上表,但陛下就偏爱她,在陛下跟前,除了她跟太后娘娘,便再无旁人能入眼。
姜令窈机缘巧合,倒是同贵妃娘娘投缘,她觉得这位贵妃娘娘,同外人说得全不相同。
尤其是当姜令窈哭着撒娇说不像嫁给段南轲的时候,贵妃却道“傻丫头,陛下是为你们好。”
这婚事一下,外面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陛下要让两府结仇,有的说老侯爷和老伯爷自来不对付,也有的说陛下要动她父亲和段南轲大伯的官职,林林总总,总不是真心为他们好。
可到了贵妃这里,却就是陛下真心实意赐婚。
贵妃娘娘如今已是中年,她因着英气面容倒不显老态,身上却多了几分柔和。
她垂着眼眸,看着眼前哭得可怜巴巴的小姑娘,倒是难得心软“傻孩子,若这婚事当真不成,你以为我不会让陛下改志我不会害你,陛下也不会坑段南轲,如此这桩婚事,依我看是成的。”
如此说着,她眉目之间的锐利重新复起“若是不成”
她这般说着,染着丹碧的手指在桌上年轻轻点扣。
笃、笃、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