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捕头抹了一把脸,兴许是觉得自己这般太过丢人,哆哆嗦嗦站起来后,这才道“大人有所不知,我们宛平有个习俗,一般未有婚配便年少夭折的年轻男女死后,会在脸上盖面衣,以求来生平安富贵,幸福长寿。”
“穷苦人家都是用普通的棉麻等布,会有近亲绣上简单的花纹,大凡时候都是蝙蝠葫芦等图案,也有长辈为晚辈选心宜图案,比如牡丹、腊梅、君子兰等,”捕头越说越顺畅,他指着死者后背的那个牡丹绣片道,“大人看此物,无论是牡丹花瓣还是花叶就用的大红颜色,为的就是求一个来世大吉。”
姜令窈若有所思道“依捕头所见,死者应当是女子”
捕头似这才看到姜令窈还在,他有些惊讶地睁大眼睛,忙道“夫人怎地还在可否要属下把夫人送回府中此处命案重地,阴森可怖,可别吓坏了夫人。”
姜令窈心中一紧,案突然,犯罪现场又如此诡异,姜令窈一心都在案子上,却忘了自己此刻是段镇抚使的夫人,不是顺天府的乔推官。
她下意识往段南轲面上看去,却见段南轲正幽幽看着自己,眼眸中有着浓得化不开的笑意。
姜令窈深吸口气,她两步来到段南轲身边,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同夫君在一起,我从不害怕,夫君会保护我的,对吗”
如此说着,姜令窈还把脸埋进段南轲的臂弯里,不让这位捕头记住她的面容。
段南轲好整以暇地看她演戏,此刻也颇为配合,伸手在她肩膀上轻轻拍了拍“捕头不必在乎,夫人经常陪我办案,岂非一般女儿可比,再说我夫人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有她在说不定还能瞧新线索也不一定。”
段南轲如此说完,低头看向姜令窈,温柔得如同三月春风“夫人,为夫所言可对”
姜令窈“”
姜令窈白他一眼,知道他早就猜到自己身份,但自己不说,他便也陪着演,如同此刻这般还能嘲讽她几句,简直开心极了。
姜令窈咬着牙嗯了一声,道“夫君所言甚是。”
段南轲便又问“那为夫便明白了。“
段南轲瞥了捕头一眼,略一思索,道“你另派人知会知县大人,此地为顺天府管辖,另请顺天府推官、仵作到此一起协同办案,务必在灯市前结案。”
锦衣卫职级本就比县衙要高得多,再加上段南轲隶属北镇抚司,便更是无人敢违抗,那捕头一听立即道“是,属下这就去。”
待捕头走了,姜令窈立即松开段南轲的手,两人一人站一边,心思都在这位死者身上。
四下无人,姜令窈便也不再伪装,她低声道“此处牡丹太过茂盛,看不出死者正面,得等把牡丹都拔出才能看到死者全部身形,但根据刚刚捕头所言,死者应当为女性。”
“只观她肩膀,腰身和身量长短,便不是男而体量,若这牡丹绣片真的是捕头所言的面衣,那死者大约不过二十,应当是未出嫁的年轻女子。”
段南轲并未再同她打趣,因着花坛比地面高出半人多高,两人便只能站在花坛之外探查,不能靠近死者。
段南轲思索片刻,道“我上去查看一番,一会儿裴遇等人过来,再另行标记现场等物,待得现场细节皆查验完,再另行议论。”
姜令窈道“你小心。”
段南轲伸手利落,一个踢登便越上花坛,他小心站在花坛边上,不往花坛中心多走半步。
段南轲蹲在原地,指着花丛根部对姜令窈道“此处有脚印。”
姜令窈点头,问“脚印可深”
“约陷入地面一寸左右,看脚印的样子,应该是登上来后打滑所致,”段南轲用手徐徐比了个尺寸,道,“脚印约为七寸半,大约是成年男子大小。”
“如此看来,凶手大约是在死者死后抛尸于此,因为雨后路滑,容易踩出脚印,但凶手并未察觉。亦或者凶手抛尸时正在下雨,凶手觉得雨水会冲掉脚印,便没有处置。”
作为精心布置的抛尸现场,无论是死者的形态,还是这个花坛的选择,甚至是那方精美的牡丹绣片,一看便知是蓄谋已久,既然如此,现场必不会留下多少线索。
能留下的一是因凶手大意,二是凶手觉得那不算是线索。
姜令窈踮着脚,仰头问段南轲“能瞧见死者面容吗”
段南轲轻巧起身,他沿着花坛往另一侧行去,待行程过半时,段南轲突然停住了。
他指了一个方向,让姜令窈小心过去“你从那里仔细往花丛里看,看是否能看清什么”
姜令窈慢慢挪到段南轲指的方向,但无论怎么看,她眼前都是那一片郁郁葱葱的牡丹花梗,在一片嫩绿叶子里,被雨水打落的牡丹花瓣影影绰绰,好似一道美丽的花墙。
姜令窈慢慢挪着,看着,找着。
突然,一双怒瞪的眼睛出现在花丛中。
那双眼睛漆黑大张的眼眸,瞳孔又大又黑,眼尾上翘,很是有些灵动之意。
若是还活着,那一定是神采奕奕,眼波流转。
但她已经死去多时,那双黑葡萄一般的眼眸似被水雾弥漫,只剩下一片淡漠的冷。
在没有往日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