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庆非要陈茉去体验最辛苦的不可,问工作人员干什么最累,工作人员说翻土。
陈庆走到墙边上挑了一把锄头递给陈茉:“去。”
陈茉保持质疑精神:“是用这个吗?我怎么觉得这是用来挖坑的。”
陈庆眼睛一瞪:“你知道什么?”
工作人员在旁边赔笑:“老板,用那个有点累,一般用耙子。”
陈茉嗤笑一声,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找补:“锄头也行。”
陈庆背着手又瞪眼睛:“拿好就快去。”
陈茉最后还是换了耙子,父女俩跟着工作人员去了地里,工作人员讲解了一下动作要领,陈庆叉着手在一旁看着。
其他几家大部分是父母带着没成年的小孩,像陈茉这么大的少见,陈庆嘲讽道:“该早点教育你的,不至于现在变成巨婴。”
陈茉冷笑回嘴:“因为像我这么大的还顺着你们的才少见,别人的父母早就放手了。”
“别人家的听话又省心,那父母放心当然放手了,远的不说,你就看你妈老提的那个林家女儿……”
陈茉又被刺激,陡然大声打断:“那你找林凤君当女儿!”
陈庆软了一分,一摆手说:“干活,不提这些没意思的。”
说实话陈茉的确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铁质木杆的耙子光举着就费劲,更别提还要插进土里翻土,至多一刻钟就气喘吁吁。
冬天空气微寒浑身却发热,陈庆在旁边阴阳怪气:“这就不行了?眼高手低。”
陈茉回嘴:“我怎么听姑姑和大伯说你小时候根本没干过活没种过地。”
“谁说的,老子小时候放牛还养猪,上山打猪草,哪像你!”
陈茉扭头赌气,过了好一会儿,突然听见陈庆说:“茉茉,爸爸昨天做了个梦。”
“啊?”
陈庆说:“我梦见你奶奶了,你奶奶跟我说,庆儿,你身边也没个人疼,你就一个人了。”
陈茉安静地看着父亲,陈庆咬字强调一遍:“你知道不?你奶奶跟我说,我就一个人了,我负担这个家,我多累,你妈没点本事,你又这个德性,我就一个人了。”
“爸,你是不是想奶奶了?”
陈庆不理她,自顾自地说:“你奶奶走之后我从来没梦到过她,就昨天,你知道吧?就昨天。”
说完他看着陈茉,陈茉也看着他,但是并不说话。
陈茉看着父亲的眼底闪过一些失望,她刻意让他失望,甚至是抱着一种报复的心态。
陈庆说:“你妈也是一点反应没有,都一点不心疼我,我算是看透了,女人就是心狠,特别是你妈!你妈当初嫁给我就不是因为真心想和我好。”
他轻蔑又愤恨地开始说:“你妈最开始有个相好的对象,你不知道吧?那个男的是修车的,家里老娘死的早,老爹是一滩烂泥,你外婆不同意,看上了我,我条件多好?又是体制内又是名牌大学生,还有哥哥姐姐照应,不用照顾老人,你妈这辈子没受过一点公婆气,工作又轻松,就养个孩子,还把你养成这样,样样不如人!”
“爸。”陈茉平静地开口,“我妈平时跟你聊事情,你好好理过她吗?给过她情绪价值吗?现在你伤心了,难过了,你想让她安慰了,凭什么?”
“老夫老妻要什么情绪价值,都是你们年轻人搞出些矫情的新词到处乱用,老子不赌钱不欠债不找小三,就抽个烟,给她买房子买衣服买首饰,情人节还给她买花!”
“那都是她开口要的,你是不是觉得你特别好,只要老婆开口要了就给买,然后还要贬低她爱花钱,抬高自己好男人,有意思吗?”
“滚!”陈庆怒道,“女人就是冷血,你和你妈一样没有心!”
他抬脚走了。
陈茉戳着一个耙子站在原地,新鲜泥土的气息中,她想起奶奶。
第63章有感情需求的正常人
陈茉的奶奶常年在老家农村的宅子住着,由大伯一家照顾,大伯比陈茉的爸爸陈庆大二十多岁,所以在陈茉出生时,奶奶就已经七十多了,从有记忆起就一直是一个银发老太太的样子。
奶奶很少跟她说话,即便说话陈茉也很难听得懂,奶奶耳背,听普通话很吃力,多数时候老人家会低声喃喃地絮叨一些自言自语,陈茉就算努力,也听不懂奶奶说的土话。
所以她小时候回老家,就总是和小朋友在院里山里小溪边跑来跑去的玩,奶奶就眯着眼睛晒太阳。
但这种时刻也不多,陈庆一直待在江城,每年给费用,自己很少带老婆和孩子回去,随着陈茉高中学习越来越忙,大学又去了外地,接着参加工作,回老家见奶奶的频率也越来越少,三年前,奶奶过世了。
奶奶过世之前,陈茉赶回去见了最后一面。
老太太已经九十多岁,许多天喂不进粥饭,只能勉强喂一点水,所有的儿女和能够赶回来的孙辈重孙辈都聚在老宅,大家心里都清楚多多少少就是这几天了。
外公和爷爷去世时陈茉还没出生,外婆身体尚好,这是陈茉第一次直面亲人的逝去。
这个逝去过程竟然不是猛然间的,而是慢慢蔓延上来的,奶奶躺在堂屋的褥子上,生命像一条缓缓流淌的河水,十分安宁,很少发出声响,仿佛并不痛苦和难熬。
陈茉坐在床边,有一种奇异又无所适从的感觉。
因为从小的相处不多,她没有感受到强烈的悲伤,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表现出强烈的悲伤,因为长辈们的神情都非常自然和日常。
他们进进出出毫不避讳地谈论着未来的丧礼安排,怎么摆酒怎么请人,大姑姑坐在陈茉身边,也在陪着奶奶。
她俯下身来整理好奶奶的银发,用哄小孩一样的语气说:“妈,都安排好了,你就放心去吧。”
然后大姑姑扭头,甚至对陈茉笑了一下,说:“茉茉,你跟奶奶也最后说句话。”
陈茉握上了老太太的手,像玉一样凉,因为许多天没法进食,通体洁净,没有一点气味,骨头细细的挂着肉,皮肤发皱但是洁白,她不知道说什么,紧了紧喉咙,只是喊道:“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