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跟人解释为什么会错过最后一门考试,不想跟任何人说话。
不清楚自己的未来在哪。
他假装顺利考完后想要痛快睡上几天,没有联系江代出。
也不清楚他跟江代出的未来又在哪。
他感觉不到饿,或是渴,就一直不吃不喝,只觉得很累,从精神到肉体灭顶一样的累。
看着低矮斑驳的天花板上那个将坏未坏的灯泡时而忽闪,奄奄一息,之前还总是左右转动着拧它几下,现在觉得干脆坏了也挺好。让他干脆就这么死了也挺好,去找年美红。
可闭上眼,江代出的脸便从他昏沉的意识里浮现出来,鲜活的,快意的,迷惘的,悲伤的。
贺繁想到要是自己真死了,江代出又要经历一次那样撕心裂肺的悲伤,就又舍不得了。
于是他就着半瓶剩下的矿泉水,吞下一个已经放到干硬的面包。
充开早已自动关机的手机,看到很多未读消息里夹杂着一条小姨父来的,先是祝他高考金榜题名,又问他有没有时间见一面。
经历过太多厄运的贺繁紧绷地想到小姨和她孩子的身体,立刻回拨过去。
王洪强没有叫贺繁来家里,而是带他去了一家环境不错的面馆,给他点了一碗面。关心了几句生活学业后,神情窘迫地掏出了一张欠条,十万块,上面白纸黑字签着贺伟东的名字。
王洪强知道贺繁这阵过得不容易,自己现在张口要钱太没人味儿,掌心一直局促地反复摩擦着裤子。
他清楚贺繁一个孩子不可能拿出这十万块,就出主意道:“小繁你看,大年跟他亲爸亲妈移民走了,你也马上要出去上学,家里房子反正以后都没人住,要不卖了吧行不行?”
贺繁抬头,看向他的眼里有一丝空洞。
王洪强心里愧疚,额上的抬头纹皱得更深了,为难地说:“小繁,你别怪姨父,姨父也是经济压力太大了。你应该知道,这些年我和你小姨为了要个孩子早把家掏空了,是因为你爸说肯定有钱赚我才跟我哥我嫂子借了这笔钱。现在你小姨精神状态不好,上不了班只能在家带孩子,孩子又三天两头老住院,姨父实在是没办法了。”
他见贺繁呆坐着不言语,急道:“你弟弟要治病,你小姨也得吃药,姨父让你卖房子还我这钱不是要拿去挥霍的,是他娘俩的救命钱啊小繁,算姨父求你了。”
一只苍蝇盘旋着落入王洪强没动过几口的面里,瞬间被碗里的油汤缠住了脚,打湿了翅膀,扑腾几下就再也飞不出来。
贺繁木然看着它,忽然觉得自己同它一样。
一塌糊涂的人生。
“好。”
默然片刻,贺繁对王洪强说:“钱我会尽快还你的。”
这样的人生,他不想江代出和他一起走下去了。
不想那个神气耀眼的少年也卷进这样的人生,被拖入泥沼中淹没,沦为和他一样湿了脚的飞虫。
让原本什么都有的江代出变得同他一样一无所有,甚至在一起还要面对几十万的债务,贺繁自问他有什么资格?
还配说爱么?
那算什么爱。
江致远说得没错,他没法心安理得。
一见贺繁答应了,王洪强的表情变得复杂难言,像是松了口气,又有些于心不忍。正想找补安慰些什么,却听贺繁问自己,能不能答应他一件事。
“我大学准备去南方了,毕业也会留在那边。”贺繁说,“如果贺年回来一定会知道贺伟东的事,还有房子卖了的事,到时候你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从来没有和你联系过。”
从面馆离开后,贺繁穿过闹市熙来攘往的人群,一个人走去了江堤,对着无风时死寂一般的青灰色江面,拨通了江致远在美国的号码。
“喂。”那边接起电话的人声从容不迫。
贺繁握住手机,嘴唇开合:“江叔叔,是我。”
“我考虑好了,和江代出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