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晏很清楚,飞行器从贫民窟里开出来的一瞬间,就已经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
但是他也一向相信,只有在阳光下才最安全。
越是明目张胆,才越没有人敢动他。
所以他们直接开到了他位于CBD的竞选办公室,摩天大楼的顶层。实际上这一整栋楼都是他的,这样做不过是在掩人耳目。
从飞行器上下来的时候,松虞的后背已经被鲜血浸透了。她分不清那是谁的血。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伤口在哪里,浑身上下都痛得几乎麻木。但她很清楚,与池晏的伤势相比,自己实在不算什么。他始终都把她护在怀里。
但即使如此,她满脸都是劫后余生的狼藉。短暂的亢奋之后,当然是长久的震惊和恐惧。此时的她,俯瞰着城市的星光,意识到自己终于回归到了正常生活,反而开始无尽地后怕。高楼的冷风太刺骨,令她的心脏也极速地收缩。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经历了什么。特工片都不敢这么拍。
尽管如此,松虞还是竭力保持了表面的镇定。站在地面上的时候,至少双腿还是稳的。两个护士搀扶着她躺进了医疗舱,给她打了一针镇定剂。
“好好休息吧。”她听到其中一个人说,声音温柔,“陈小姐,你已经安全了。”
真的安全了吗?
但这一夜经历了太多的大起大落,她是一只惊弓之鸟,心
还悬在高空,意识却不停使唤,慢慢地被吸入一个沉沉的黑洞。
直到她突然听到一个轻快的声音说:“池哥,你跟嫂子,就是靠着这个破玩意儿跑出来的啊?”
松虞不知道是哪个词惊醒了自己。
嫂子,还是破玩意儿。她勉强地抬了抬沉重的眼皮。
城市的灯光彻底地照亮面前的飞行器。这时候她才真正吃了一惊。原来它的表面被烧得这么彻底。处处都残缺不全,阴森可怖,简直像是博物馆里偷出来的古董。她突然开始庆幸自己当时视线受损,看不清楚,否则她未必还有勇气做那个大无畏的驾驶员。
但是池晏一定看得很清楚。
而他偏偏就有这样的胆子。
这样的飞行器也敢开,还是让她开。
只是她也明白,他的做法没有错。
这是唯一的生路。
他们绝对不能在那样的情形下,留在断电又没有信号的贫民窟里。那才是真正的死路一条。
一群人簇拥在那座破损的飞行器外。
池晏缓缓地从黑暗里走了下来。
最后一眼,她的视线昏昏沉沉,终于还是落在他身上。
高大的身影,危险的、锋利的轮廓,被月光所包裹着,一步步地显露出来。
他脱了衣服,赤着上身,露出精壮的身体。伤痕累累,与后背的刺青交叠在一起,如同浴血的浮屠。如此摄人心魄。令人恐惧,也令人无法抗拒。
松虞不禁想:池晏一定很信任他面前的这些人。否则,
他不会这样轻而易举地露出自己的刺青。
这是一个信号。她终于安定下来。
他们安全了。
这疯狂的一夜,彻底画上句号。
可是某一部分的她,竟然还感到奇怪的……怅然若失。
好像心突然豁了一道口子。空空荡荡,寒风不断地往里灌。
那对曾经在黑暗里紧紧依偎的男女,孤立无援的、只能用体温来相互取暖的男女,一旦回到城市灯光的照耀下,也就要重新披上人皮,分道扬镳。
再一次,他们要各自踏上了彼此的路。
松虞缓缓地阖上了眼睛。
至少在这一刻,她不想思考这些事。
*
一旦离开了贫民窟,池晏就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看医生反而变成了最不紧要的事情。他只是草草地处理了伤势,根本没有时间休息,就把心腹路嘉石叫来了身边。
今夜是伤亡惨重的一夜:跟着他进贫民窟的人全军覆没,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伏击,甚至于他自己,也差一点把命交代在那里。
还是在首都星——所谓的政治中心,多么讽刺。
但也只能是在这里。
假如是在S星,他的大本营,根本没人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动这样的手脚。
他又点了一根烟。
淡淡地叼着烟,猛吸两口,将尼古丁都尽数吸进肺里。
身边一个轻快的声音笑道:“池哥,你刚才没有听医生说么?该戒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