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原怕黛玉舍不得贾府,舍不得贾母与众姐妹,不肯家去,这一见才放了心。又说道:“家里我已经替你聘请了两位宫中退役教养姑姑,在苏州卖了十二位女孩儿回家里,已经由嬷嬷们教导半年规矩了,玉儿回家,她们正好服侍,这府里之人可一个不必带回去。”
黛玉言道:“玉儿没有那么娇惯,用不来这些人服侍,爹爹太破费了。”
林如海道:“京中不比地方,各府院都是这般,也只好入乡随俗了,况这些女孩儿都是孤儿,为父买她们一为家里缺人手,二也为了略尽父母官之责任,使她们能够衣食无忧,总好过她们遇人不淑落入烟花之地去。”
黛玉点头微笑:“女儿知道了,爹爹一贯菩萨心肠。”
却说这边厢,凤姐受贾琏托付,传贾政话,婉言告知贾母,黛玉即将返家居住。
贾母虽然早有预感,依然愣了半晌:“唉,即便她父进京,未必就不能再住我这里了,她一个女孩儿,即便父亲再位高爵显,没有个长亲依靠教导,与将来聘嫁也有妨碍,林姑爷也是知书识礼之人,怎么不省得这些呢,凤丫头,去叫你姑父来,我与他说道说道。”
凤姐忙陪笑道:“老祖宗莫急,怪我没说清楚,林姑父这次进京原就想到这些了,刚巧林姑父有位簇姑母,丈夫早逝,有个女儿又远嫁外省,多年不通音讯,一人苦挨岁月。林姑父回乡祭祖,见她寡居,日子艰难,正好府中家务无人打理,便接了簇姑母回家奉养,这几年来,一直是这位老姑母替林姑父打理家务,据说这位老姑奶奶很有见识,不然诺大个林府她也镇不住不是,林姑父也有俩房侍妾,纵姑母去了也没坐大,这也是这位老姑奶奶功德呢。”
贾母皱眉一叹道:“她一个乡下妇人,凭她再能干又能到哪里?这可是天子脚下,礼仪教化之地。”
凤姐又笑道:“老祖宗放心,林姑父也想到了,现在已经聘请了两位宫中退役教养姑姑在家教导小丫头了,妹妹回家,言行举止,自有姑姑,们教导,老祖宗大可放心,宫中皇妃公主也多受过他们□,这礼数决对错不了。”
贾母闻言,稍稍宽慰:“恩,我可怜玉儿,若有她亲娘在,该是多好呢,我敏儿,玉儿哟!”贾母说着就又哭了,凤姐尤氏等忙忙合力劝慰半晌,方才住了声音。
晚宴之后,如海拜别贾母,征询贾母自己要接黛玉之事。
贾母立时脸色沉静,半晌方言道:“玉儿原是你嫡亲女儿,你要接她家里去住,理所应当,我听风丫头说了,知你思虑十分周全,我心里稍稍宽慰一些。只我想你刚刚驻京,家里纵然有所准备,你又没个十分贤能当家主母,纵有你姑母在,也是诺大岁数,且她初来乍到,想来铺排不是那么妥当,你今日先把我这儿寄存东西拿去,替玉儿安排妥帖,过几日就是她舅父生辰,老身舍不得玉儿,要留她再住几日,权当我看她母亲,等过了她舅父生日,凭你接她回去就是了,你如今官居一品,今非昨比,也不知道我这个老岳母所说,你依是不依呢?”
林如海耳听得老岳母委屈求全之语,实有责怪之意,林如海饱读诗书,平生最重仁孝节义,且他夫妻情深,对老岳母奉若亲母,一向推崇敬重,此情此景,如海立生一份愧疚之心。且贾母并没拒绝自己接女回家,不过推迟些时日,正巧他眼下也有一桩大事要办,黛玉留下,他自己也好放开手脚,这正是两两相宜之事,如海焉有不从之理,他那里急忙纳头拜倒:“小婿惶恐,一切但凭岳母做主。”
贾母这才稍稍宽慰,点头道:“嗯,姑爷请起,我老婆子不会说话,姑爷原谅则个。”
林如海拱手低头:“岳母此话愧煞小婿了。”
林如海这厢礼仪谦谦,贾母再不好言语怠慢,忙吩咐香茶伺候,母子们(女婿半子,且称呼母子)闲谈几句,那边厢贾琏已经着人将林如海寄放箱笼归置上车,这般厢,林如海告辞岳母,黛玉依依不舍,牵衣相送至二门,盈盈拜别父亲,黛玉又哭一场。
凤姐也来送别如海,见黛玉落泪,连忙微笑抚慰:“不过半月时间,转眼即至,妹妹切莫伤怀,老祖宗也是亲情难舍。”
黛玉轻轻抹去眼睫上珠泪,嫣然一笑:“我为心里高兴,因而落泪,并非伤怀!”
凤姐抚掌,了然一笑:“是了,是了,悲也泪,喜也泪,我倒忘了,妹妹是天下第一水做骨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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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倒春寒,节气滞碍,三月阳春天,竟然连下了两场桃花雪,京城五月,花事正好,只往年泼天暑热迟迟不至,一早一晚任十分清凉。
这一阵朝堂诡异,圣上连日里称病不出,大臣们每日里惶惶然。
贾政反正是个工部闲差,闲极想寻如海切磋棋艺,却是十寻九不着,只得在府里与一班清客们单聘仁(善骗人)詹光(沾光)等厮混。
除了吟诗作赋,附会风雅,贾政倒想起宝玉来,思虑他就要去子监,功课太差有损颜面,做主停了宝玉家塾,改而自己指点,他日下到做得似乎像个父亲,一日召见一次宝玉,着他把《论语》《孟子》《大学》和《中庸》一一背诵解读。
宝玉也有朗朗上口,也有咯咯噔噔背不全,也有意思解得正和贾政脾味,也有解偏意,总来说,宝玉勉勉强强没挨打,不过贾政勒令他把解疑暂且放下,专心把不熟篇章抄写诵念,务必在上学之初滚瓜乱熟,否则,贾政主说这两字,下面话不说完,只在鼻子里哼哼几声,以示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