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琛第一次见陆振东的时候,是在他奶奶的葬礼上。他穿着黑色的夹克衫站在前来吊唁的人群中显得格外的显眼。
他不知道自己这个贫瘠的家庭为何还有这样看起来体面的亲戚,但这些已经与他无关。他现在最需要考虑的是接下来应该怎样生活,以及下半年的学费从哪里来?
去找抛夫弃子多年的母亲?
还是去找不知所踪的父亲?
又或则……
“小梁节哀顺变。”
前来吊唁的村长走过来,先是对着灵堂鞠了一躬,然后从兜里掏出一只白色的信封塞在他手里。
他捏着手里的信封,很薄很薄,仿佛比他的命还薄。也许里面是一百,也许是五十。
他将思绪拉回来,朝着村长鞠躬,然后抬手似模似样地抹了一把眼泪,心想,奶奶死了,村里又可以少支付一笔特困户的补贴钱,一个月四百多块呢!
是的,奶奶死了,他连四百多块的补贴钱也拿不到了。
“哎!你奶奶走了,也算是享福了,瘫痪在床多年,哎,你也不容易。”村长拍了拍他的肩,一边感叹这孩子一边上学一边伺候瘫痪在床的奶奶多年,一边安慰说。
梁琛抿着嘴不说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如果可以,他宁愿伺候老太太,至少还能拿一笔补贴不是?至少他还能勉强交得起学费不是?没了这笔钱,他连学费都交不起,难道真的要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在这个山旮旯里苟延残喘一辈子?
他不想,但是能有什么办法?
梁琛觉得耳畔的哀乐越来越刺耳,像似一根上了锈的锯条在耳边不断拉扯。他烦躁地蹙起眉头,希望悼念的人赶紧离开。
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我叫陆振东,你爸的朋友。”
梁琛怔愣一瞬,抬起头,目光对上陆振东的双眼,是他,那个看起来与这灵堂极度格格不入的男人。
他淡淡地“哦”了一声,没有说话。
他一点也不想问那个男人在哪儿,他已经太久没见过他了,也不觉得他会回来抚养自己。
陆振东朝灵堂上的照片鞠了一躬,然后从兜里掏出一只信封递给他。
梁琛接过信封,眼中露出诧异。信封很厚实,他捻了捻,如果里面是五十的,大概有一千块,如果是一百的,那就是两千。
“陆叔,我爸他……”
陆振东拍了拍他的肩,说他回县里还有一点事,让他办完葬礼给自己打电话,并且留了一个显然是外地的手机号。
农村的葬礼一般要停灵三天,第三天上午才能送火葬场火化。梁琛没钱给老太太买公墓,死前老太太抓着他的手说,等她死了,就把她跟老头子埋在一起,祖坟都是很多年前看好的,买老爷子的时候,看事的先生说那是一块风水宝地,他们老梁家后代能出有本事的。
梁琛不信这些,但还是把老太太埋在老头旁边,两座孤零零的坟包并排立在山沟沟里,下面是一小片空地,是给他那个不知去向的爹的。
处理完老太太的丧事,梁琛拿出陆振东给的纸条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跑到村头小卖店借电话给陆振东打过去。
铃声响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接,对方低沉的声音传过来“喂?”
梁琛愣了一下,面红耳赤地对着电话里的陆振东说“你好,是陆叔么?我是梁琛。您让我给您打电话的。”
陆振东在电话里对他说,他爸在不久前去世了,临死前一直惦记着远在老家的儿子。
梁琛听着电话里男人的声音,心里一点也不信,那个抛妻弃子多年的男人怎么会惦记他?如果惦记他,为什么从来没有邮寄过一分钱回来?
“他,怎么死的?”他小心翼翼地问陆振东,脑子里却在想着,这个人如果是他那个不负责任的死鬼老爹的朋友,看在朋友的面子上,大概会给他一点钱吧!
陆振东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过来“你爸在云省死的,是为了帮助警察侦破重大案件牺牲的。”
哦!原来他是警察呀!
梁琛感觉自己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眼前好像突然出现了一道光,只要他顺着这道光走,就一定能走出去。
“你,你是警察么?”他试探地问。
陆振东没有回答,长达一分钟的沉默过后,电话里再次传来陆振东的声音“因为一些特殊原因,不能带你去看他的墓,不过你放心,我已经跟上级申请过了,我会作为你的监护人照顾你的。”
挂了电话,梁琛整个人仿佛虚脱一样跌坐在一旁的椅子里,连旁边的王伯喊了他好几声都没听见。
“琛子,咋了?”王伯担忧地拍了拍他的脸,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梁琛深吸一口气,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从兜里掏出两毛钱递给王伯,然后一股脑跑出小卖店。
三天后,陆振东再次来到梁琛家,与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三十六七岁的女人。陆振东说,那是她的妻子,以后梁琛就跟他们一起生活了。
梁琛就读的中学在县里,每天上学都要走十几里的路。陆振东帮着他把家里的地都转租给别人之后,便将他带到了县城。
从那以后,他成了陆振东的孩子,成了还在襁褓中的陆洋的哥哥,成了陆琛。他努力地扮演着一个聪明懂事的乖孩子,会帮陈玲做饭、打扫家务,也会在她忙碌的时候帮忙照顾陆洋。
他小心翼翼地讨好着这一家人,在陆振东出任务的时候向他保证,他会好好学习,照顾好陈玲和陆洋。
每当这个时候,陆振东的眼神中总会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他将它解读为可怜和愧疚。
他想,陆振东肯把他接回家来养着绝对不会是因为什么所谓的同事情,或许他那个浑蛋父亲的死与陆振东有关。不过他从来没有想过去探究这些,就当那个浑蛋临死前为他做的唯一一件好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