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摇碧与她谈了几句酒,倒也熟悉了点,但卓昭节记得他在湖上那冷淡骄傲的模样,她虽然是侯府嫡孙女,但生长江南,也没有与公侯子弟打交道的经验,心想两次见这世子都不像是爱说笑的样子,到底少说几句的好,因此顺着宁摇碧夸了几句郁金酒后就住了口。
见她仿佛对话题没什么兴趣,宁摇碧独说无趣,也住了口。
两人各有所思的慢慢对饮,一壶郁金快见底时,后头终于传来匆匆脚步声——却见一个绿衣女郎空着双手,匆匆步出,这女郎远比卓昭节想的年轻,仅仅只有十七八岁年纪,鹅蛋脸,又细又弯的双眉,眼若秋水,瑶鼻樱唇,生得很是秀美,她出来之后,见到卓昭节也是一愣,随即也猜到了卓昭节就是方娘子托付之人,朝她微一点头——随即转向宁摇碧,道:“世子,民女已经将整个库房都翻过了,并不见世子所言的那面琵琶!”
“嗯?”宁摇碧皱起眉。
“世子若是不信,可随民女至库房寻找。”这绿衣女郎谢娘子敛了敛裙裾,恳切道,“民女接手这家铺子,今儿世子是头一位客人,若是有,怎么会放着不卖呢?”
宁摇碧皱起眉,谢娘子静静站着,只不过宁摇碧沉吟片刻,却无所谓的道:“既然没有,那就算了。”
谢娘子松了口气,也有些意外,仿佛没想到他如此好说话。
卓昭节倒不意外——她觉得宁摇碧本来就是个看着冷淡、也许偶尔还有点张扬胡闹,但本质十分随和的人……
宁摇碧站起身,那昆仑奴将手里的琵琶放回原处,一名胡姬收拾酒盏……另一名上前替宁摇碧抚平衣褶,除了苏伯依旧拢着袖子外,四名侍者各司其职,顷刻之间就将四周恢复原状。
谢娘子自要恭送,但宁摇碧却没理会她,反而深深看了眼卓昭节,意味深长道:“卓小娘若是喜欢弹琵琶,闲来不如来寻本世子切磋……本世子的祖母亦喜此技,本世子耳濡目染,也略懂些……教你几首长安时兴的小调,思念长安亲人时也好弹了聊解。”
“我今儿头一天学。”卓昭节有点不好意思的道,“还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弹曲子?”
“小娘看着就聪明,学起来一定很快的。”宁摇碧在门边站住脚,轻抚下颔,回过头,似笑非笑的道。
卓昭节最肯相信旁人赞自己聪明伶俐,当即自信道:“借世子吉言。”
宁摇碧走后,谢娘子顺手掩了门,转身就忙不迭的与卓昭节赔礼:“今儿实在没想到,怠慢卓娘子了。”
“不打紧的。”因为之前谢娘子为宁摇碧找琵琶——耽搁了很多辰光,卓昭节怕太迟回去班氏又要担心,也无暇寒暄,直接道,“谢娘子若是方便,咱们现在就开始罢?”
一面说,一面叫明合拿琵琶与束脩过来。
谢娘子点了点头,看着束脩却笑着道:“民女就比卓娘子痴长几岁,想着就不必拜师了罢?再说民女因为要上手方老丈所留的制琵琶之技,无暇到游府坐馆,昨儿个回绝了班老夫人派来的人,心里已经觉得愧疚,哪里还能收束脩?左右每日也才能教娘子一个时辰。”
她又道,“民女名盈脉,卓娘子不嫌弃,叫名字就好。”
“那我唤你阿姐罢。”卓昭节因为看她比自己最多长个四五岁,也觉得拜师不靠谱,就道,“阿姐也别客气……我也不是官府,不必自称什么民女了,咱们就这么说话罢——这就当我给阿姐的见面礼。”
她这么说了,加上谢盈脉看她似乎没有把拿出来的东西收回去的习惯,想了想到底收了下来,就引她到后头——卓昭节到了后面见也只她一人,就奇怪道:“谢阿姐,你这儿只你一人?那你教我时前头怎么办?”
“我如今还没正式开张。”谢盈脉立刻就改了自称,引着路,回头笑了下道,“今儿为了等你过来才开的门,哪里想到会有位世子过来……打算先关上些时日,等制琵琶的技艺上来了再开张,不然卖完了方老丈做的琵琶,接着却只能关门了。”
“也是。”卓昭节心想难怪宁摇碧一走,她就把门掩了——江南富庶,秣陵又是府城,向来民风淳朴,青天白日的,只要掩了门,旁人也就不进来了,何况外头还有游家的车夫小厮守着,她好奇道,“方老丈既然要回乡,将铺子盘给阿姐,怎么连制琵琶的技艺也传给阿姐了?”别说这自号博雅老叟的方老丈所制琵琶连一位琵琶国手都要亲自远下江南来取了,就是寻常小铺子里一些手艺,也是藏着掖着,不是极亲近的人是不肯传下去的,这个道理,卓昭节也晓得。
谢盈脉笑了一笑,却没说话。
卓昭节顿时意识到自己这话问的突兀了,遂不再多言。
谢盈脉昨日得了方娘子的话,特意收拾了一间静室出来确认了卓昭节毫无基础,倒是露出几分欣慰之色——她如今忙着,最喜欢的就是刚开始学的弟子,连底都不必探,直接可以教起来。
这谢盈脉看着年岁不大,十指上、指侧却都积了薄薄的茧子,有些看着是弹琵琶的,有些却不大像,卓昭节这次是打定主意不肯叫那长安默默关心自己的长辈失望,更不肯叫对方在李延景跟前丢脸,谢盈脉手把手教导时虽然发现了她手上茧子位置有些奇怪,尤其是右手虎口,替卓昭节调整手势时能够感觉到那里迥然年轻小娘的柔嫩,卓昭节暗忖这谢盈脉怕是自小做惯了辛苦生计的,暗生同情,不想一走神,又被谢盈脉清声喝住,忙不敢再分心了,收敛神思,专心专意的学了起来……
一个时辰后,谢盈脉看了看铜漏,抱歉的道:“今儿辰光到了……”
“那我回去。”卓昭节有些恋恋不舍的抱着琵琶站起身,明合移步过来接过去,谢盈脉见她似乎意犹未尽,笑着道:“其实娘子继续留下来,我今儿也不能教你什么了,得先将方才教的那些练熟了才好。”
卓昭节点头道:“我回去定然不会懈怠。”
“如此就好。”谢盈脉显然忙碌得紧,寒暄的话都不及多说,就作出了送客之势。
卓昭节真心同情她——也就比自己长那么几岁,年纪轻轻的小娘独自一人到秣陵投亲,如今却还要自谋生路,这博雅斋算不得多么大的铺子,但前头放琵琶的也有小三层,后面一排屋子是库房兼住处,再加前头小园……这么些地方就她一个忙里忙外想想就够呛的。
当下决定回去给班氏再说说好话,能帮她一把就帮她一把,到了门口,看见车夫、跟车的小厮上来,心里一动,就问谢盈脉:“我看阿姐这里暂时没人用,不如借两个人帮阿姐打一打下手?”
她本是好意,但话说出来才觉得不妥……谢盈脉可不是先前的博雅老叟,一个年轻美貌的小娘,独自在这儿也还罢了,弄两个小厮,除非是总角以下的,不然怎么能没闲话出来呢?但使女的话,卓昭节这回就带了贴身使女,自己也离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