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江从?自己布包包里摸出一张小卡片递给他:“这是我送给你的,祝你新年快乐,谢谢你送给我们这么多新年礼物。”
周嘉明激动?地?接了过去,手一抖,没拿稳,掉地?上了,他赶紧蹲下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借着路灯打开一看,粉红色的卡纸上面画着一只?胖胖的土狗,笑?得很滑稽,旁边写着工整的花体?字“新年快乐”。落款:陈斯江,1981年12月31日。
“这、这是你、你自己画、画的?”周嘉明更激动?了。
“是啊,你可别嫌弃。”斯江笑?着又从?包里拿出几份,发给赵佑宁吴茗兰他们,故意不给盛放:“来来来,陈斯江牌手工新年贺卡,祝大家新年快乐。”她今天收到?太多贺卡,却一张也没买,所以赶着做了一堆,想着晚上遇到?同学们回个礼,结果被制霸公园的迪斯科阿飞们一搅和就忘了,现在刚好解了周嘉明的尴尬。
斯江跑到?最前面,扯了扯景生的袖子?,讨好地?递上一张:“阿哥,这是送给你的。我自己做的,外面买不到?哦。”
景生睨了她一眼,接过来看了看,又好笑?又好气,又有?点莫名其妙的心酸。
“看不出你挺会省钱的啊。”
斯江得意起来:“当然啦,外面一块钱三张,我画了二十张,省下七块钱,能买三本书呢。”
景生一愣:“一块钱三张贺卡?”
“是呀,哦,也有?那种好看的要?贵一点。”
景生松了口气。
“最贵的卖一块五三张,那我可省得更多了,我怎么这么厉害呢,哈哈哈。”斯江笑?着跑回同学堆里听大家表扬,又故意去嘲盛放。盛放乖乖地?向周嘉明道了歉,立刻拿到?了陈斯江牌手工贺卡,这下皆大欢喜。
买东西从?来没吃过亏的顾景生同学,坐在豆腐花摊上时还在疑惑,他好像只?看到?那堆贺卡边的纸条上写着1。5,那个3张到?底去哪里了?被什么挡住了还是被人不小心撕掉了?怪不得摊主收下三块钱的时候愣了愣,说了好多声谢谢。
“阿哥,竟然还有?甜的豆腐花呢!我从?来没吃过。”斯江的脑袋骤然戳到?他眼皮子?下头,大眼睛眨呀眨:“阿哥,我已经吃了一碗咸的,还吃了一根油条,再要?一碗我怕吃不下,阿哥——”
她尾音一拖,景生手臂上就一层鸡皮疙瘩:“知道了知道了。”
斯江笑?成一朵花:“阿爷,麻烦这里再要?一碗甜的豆腐花。”
吃好豆腐花,斯江掏出小钱包:“我来我来,今天我请客。”
周嘉明和赵佑宁同时站了起来:“不不不,我来我来。”
两个人手里各举着一张大团结推来推去,谁也不肯相让,还要?挡着斯江。景生喝完斯江剩下的大半碗甜豆花,站起来走到?老伯伯面前,刚想直接付钱,想起贺卡一块五三张,于是他伸进?裤袋里的手又伸了出来,直接拿过赵佑宁手上的大团结递了过去:“麻烦算一算几钿。”
赵佑宁高兴地?松开周嘉明,一巴掌拍在景生背上:“谢谢阿哥。”
景生斜了他一眼,这家伙,谁是他的阿哥了,真是。
“自己拿好找钱。”景生一脸冷漠,抄着裤袋往回走:“斯江,去看放烟花了。”万一再炸了人,除了他估计没人能护得住这个木咚咚的小戆徒。
第109章
千禧年的前夕,1999年的最后一天,斯江加班到很晚,拦了一部差头(出租车)回?万春街,经?过静安公?园的时候看见一群群学生簇拥在公园门口,不少女孩手里都拿着气球,气球特别巨大,七彩缤纷,但比不上少年少女们的笑颜灿烂。
青春,突然以这样的形式猝不及防地重现在她面前。81年最后一夜的那场烟花,绚烂到极致,还有那碗甜得发齁的豆腐花,还有贺卡上笑着的狗子,她以为自己已经?淡忘了,后来?她们每一年都会在静安公园门口集合,都会买气球,都会沿着南京西路往外滩走,都会在过了西藏路后在汹涌的人潮中失散,甚至她连斯南都找不到。可有一个人总一直在她身边,她从来?没被挤丢过鞋子,也没被撞到过。她以为是她的运气好,却从来?没想?过他就是她的运气。
收音机里传出听众点播的歌曲:
“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
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
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
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在……”
车窗外的世界逐渐变得?模糊。下车的时候,差头师傅扭过身子从防护罩下收了钞票,温和地笑道?:“小姑娘,覅伤心了,过新年了,开心点啊。”斯江记得?他的上海话带着崇明口音,小指也没有留很长的指甲,声音很温暖。
这个夜和十八年的那夜重?叠在一起,彼此加深了印记。
——
82年的新年过后,很快就是期末考,斯江考完最后一门,和同学们结伴回?家,一边走一边对答案。再过两?天就放寒假了,虽然斯南不能回?来?过春节很遗憾,但假期总是令人期待的。
弄堂里已经?有人家换了新的春联,贴上了年画。得?益于单田芳的评书熏陶和斯南的唠叨,斯江一眼?就分得?清举着瓦面金锏的是秦琼,竖着竹节钢鞭的是尉迟恭。用斯南的话说,靠刀和枪分辨他们俩的都是菜鸟,不值一提。至于为什么要舍易求难,除了炫耀似乎别无他用。
“哇!”吴茗兰是真的服气,盯着那张门神画看了许久:“真的是竹节钢鞭,斯江,侬太?结棍了!”
小伙伴们纷纷拥上去学习奇怪的冷兵器知识。
好吧,斯江抿了抿唇,她算明白为什么斯南这么喜欢钻研这些古里古怪的东西了。以前大家夸她唱歌好跳舞好画画好,都是随口一夸,并没人真的有兴趣,但打弹滚铁圈白相得?好,就会有一堆人真心实意地服气,跟在斯南屁股后面要学。这一年来?,斯江觉得?自己过得?特别开心,还意外地交到了不少朋友。她们说得?最多的就是“以前觉得?你这个人很清高,嗲勿色兮兮,有点戳气(讨厌)。”斯江从来?没想?到自己在别人眼?里居然会是有点“戳气”的形象,而且这个“有点”明显是客气话,她为此沮丧了好几天。
这天夜里,斯江整理好这学期的书本?,忍不住对景生提起这个“有点戳气”的话题。
景生抬起头想?了想?:“看不出?你同学还蛮会做人的,说话说得?这么客气。”
斯江怔了三秒才回?过味来?,手上的一本?练习册飞了出?去:“阿哥侬最戳气了!(阿哥你最讨厌了。)”
景生把怀里的练习册放回?台子上,眯起眼?笑道?:“你以前啊,左脸写着‘我多漂亮’,右脸写着‘我很乖巧’,走起路来?一副‘人人喜欢本?仙女’的德性,啧啧啧。”
斯江立刻以牙还牙:“那你呢?左脸贴着‘我什么都会’,右脸写着‘我谁都敢打’,走路的时候手插在口袋里,还斜着眼?睛看人,一副‘我是流氓我怕谁’的德性,切!”
景生不防斯江这么连珠炮似的一通反击,脸上的笑意凝固了。
斯江得?意地把书本?顿得?嘭嘭响:“而且我本?来?就漂亮乖巧,我那叫表里如?一,不想?某些人,哼!”
景生没法套这句,不然他真变成流氓了。
斯江得?意地一甩马尾辫,腰背挺成一条直线,马尾轻巧地一颠一颠,跟着她消失在门帘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