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月道:“你放心吧,我可不像你。只是眼下时机尚未成熟,你得有点耐心。”
“我等着。”李时胤看向她,提醒道,“还有,那逍遥观里的事做不得数,你我既无三媒六证,也无大茶小礼,自然不算成了婚。寅娘子云英未嫁,合该与男子保持距离,以免坏了你自己的清誉。”
“什么狗屁清誉,谁在乎?”她蹙眉,低头用指尖拨了拨那一排整齐的狼毫。
李时胤沉默地看她一眼,放下了紫毫。
此人疯癫,有顶尖的手段,寻常礼法教习她毫不放在心上,像活了千千万万年食古不化的,万事总一套自己的秩序。这样的人,不仅不融于红尘,也和方外清心无法契合,她与万事万物都有隔阂,孤立于时间之外。
李时胤承认再没见过比她更独特的了。
实在是看不出她的动机,但也毫无再谈话的兴致,只要她答应捉千眼,其他的都往后放。
“需要我做什么吗?”他最后客套一句。
“你做不了。”她仍旧在一下下地划动那些狼毫,烛火映照她的身影却单薄而孤独。
“要和我说说你的目的吗?”
“很快你就会知道。”
她抬起眼,目光锐利得仿佛一支箭,又像黯淡夜景里的莹亮宝石。
李时胤收回视线,低头整理案上的东西,寅月则被风托着眨眼间就回到了绣楼。
无常索命
经过几天的观察,白溪认为这位寅娘子实在不是个好相与的,竟还多次出入平康坊那种风尘之地。
长得倒是个谪仙般的人物,但毛病却这样多,日子一长对李家的名声,那是只坏不好。倘若他家郎君与她成了亲,那自己以后就要在这人手里讨生活,想想就命苦。
这一日风飘玉屑,白溪尾随着寅月,一路跟着她的犊车径直来了南馆。
他躲在树荫下,裹紧了身上的皮裘,脑子里嗡嗡作响。
看到那抹倩影毫不迟疑地走进了南馆,他不禁想起了从前的自己。当年的自己,也是在街衢中看着旁人进入了南馆。
正思考着,忽然平地起狂风,将他头顶上的大树刮得扭成了蚯蚓,树上的积雪簌簌下落,差点将他就地埋了。
白溪挣扎呼救,口中还呛了一口雪,简直狼狈至极。
怎么就他站的地方起了风?
他将自己拔出来后,踩着咯吱咯吱的雪举目四望,却见南馆门口立着那抹高挑倩影,正静静地看着自己。
那人轻启朱唇,隔着老远,话音竟就乘着寒风送到了他耳边,又邪又鬼祟,“雨中神倌月中仙,这里的乐师和佳酿可是一绝。不来坐坐?”
白溪吓得嘴唇一哆嗦,拔腿就跑。
日的平静日子过去,李府人各怀心思,这天终于发生了一件大事。
是夜子时,绣楼里响起了几声铁链拖动的声音。
月光洒落窗棂,清晰地照亮了一张可怖的脸。
那张脸惨白如纸,嘴里吐着一尺来长的猩红长舌,两只眼睛像铜铃一般鼓出。他身着惨白道袍,身形又高又瘦,飘在地上,高帽上写着“一见生财”四个清晰大字。
他将手里的铁链弄得哗啦作响,说话有些含糊不清:“你勾出来,我捆上。”
阴影里这才走出另一个人,那人肤色炭黑,身穿一袭黑袍,简直能与粘稠的黑夜融为一体。
昏月照不清他的面容,只能看出一个又矮又胖的轮廓,他龇着一口森然的白牙,高帽上写着“天下太平”四个大字。
他手中拿着锁魂钩,停了一下,恶声恶气地道:“这小丫头,我怎么好像也见过?可能是文书上写过,又或者……”
“主簿说勾谁就勾谁,快点弄完,我要下值去看皮影戏啦。”白袍人打断催促。
黑袍人不满:“你下值就晓得吃喝玩乐,那咱们什么时候能升职?难道一辈子做个拘鬼捉鬼的苦差事,你得支棱起来啊!”
白袍人厉声摆烂:“上了一天的值,还要听你这种屁话,我真是服了。给多少俸禄,干多少活儿,其余的我一概不关心,关心了也没用。咱干这差事都几千年了,你还做梦升迁呢?你看咱冥府有神缺让你升吗?主簿的屁股都没挪过窝,咱们这种小喽啰哪里来的机会。”
黑袍人将手中锁魂钩“光当”一声丢在地上,发了狠上去揪白袍人的舌头,边揪边哭:“让你乌鸦嘴,让你乌鸦嘴!我还不是为了我们的神途着想,你就晓得唱衰,就晓得气我!”
白袍人将他一把抱住,也哇哇大叫:“咱哥两个认命吧,反正咱也没有后台。就这么过吧,别折腾了,把这小鬼勾走就各自休息,明天还得继续上值呢。”
……
二人闹了半天,这才走向那张罗汉床,准备把李卿乙的魂勾了出来。
黑袍人口中念念有词:“鬼伯前来相催促,人命不得稍踟蹰。”
他将手上的锁魂钩往虚空一勾,一团惨白的幽魂蓦地被他勾住,魂魄虚弱得都没有挣扎一下。
白袍人拿着锁魂链,将那缕面目模糊的幽魂锁住,便往外飘去。
经过绣楼书房的时候,二人忽地停了一下。白袍人甩了一下猩红的舌头,看着雪白帐幔道:“你瞧,这人身上盘旋着的是上界神族的祥光吧?”
黑袍人略一沉吟,长袖一挥,掀开了帐子。待看清榻上之人的面目,他腿一软,有些站立不稳。
“走、走走,快走。”他哆哆嗦嗦地道。
白袍人这才定睛去看,那榻上之人方才还在酣睡,也不知何时竟坐起身来,炯炯有神地盯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