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江远摇头:“我不知道。”
“其实也没什么,谁又没有秘密呢。秘密的大小,和知道的人的多少成反比,不过如此。”她低头看表,“时间差不多了。我先过去。后天试映会见吧。”
……
唐棣文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之后,客厅里素来是没有人的,在书房里找不到岳江远的人后他直奔二楼的起居室,还是没找到人,这个时候管家悄悄跟过来,说人在地下室。
这房子的地下室早在多年前就被改造成一个小型的放映厅,时常拿来放电影拷贝。唐棣文下到门边的时候听到里面传出来的声音,脚步只一停,没敲门就直接进去了。
房间里没亮灯,屏幕的白光投到窝在沙发上看片的岳江远的身上,有点像曝光失败的黑白照片,但是整个身体的轮廓清楚异常。
察觉门口传来的声音岳江远转过目光,朝唐棣文点头:“你回来了啊。我觉得还早啊。”
“嗯,九点。”
“确实还早。”岳江远挪出沙发的一半,“我一直在看片。这张刚刚开始。你要是不忙就一起看吧,还奉送评论音轨。”
唐棣文瞄了眼屏幕,站在原地一言不发良久,终于慢慢走到沙发边上,说的却和正在播的这部电影毫无干系:“片子还要继续再剪。”
“嗯。”岳江远偏一偏头,对坐在身旁的唐棣文露出笑容,“其实如果可以,后天的试映会我不想去。今天我坐在放映厅里,只觉得不自在。”
“不自在在荧幕上看到自己的脸?”
“一点不错。觉得很空,假,而且滑稽。”
唐棣文低低一笑,听岳江远继续说:“我不太理解为什么会有人乐而不疲地反复看自己当年演过的片子。我才拍完就不想再看一眼了。”
“二十年后你会想的。胶片记录了你风华正茂的时候。”
“以一种欠缺诚实的方式。”
“以一种更优美的方式。”
岳江远不置可否地低笑,指着正好出现在屏幕上的萧明聿的脸对唐棣文说:“他回来了。假设我是他,就不会再看年轻时候拍过的片子,愈发显得自己衰老不堪,又有什么意思。”
再次的沉默之后,唐棣文的声音似乎有点勉强:“那是因为你还没到我们这个年纪。”
“你再看当年自己拍过的片子,就比如这部,作何感想?”
这次唐棣文没有做声,一直没有做声,仅仅盯着屏幕。岳江远最初以为他这是用心以致什么都听不见,很久之后才发觉他不过是走神。和影片中明媚大好的气氛不同,房间里的温度像被某种无形的物质笼罩,变得压抑寒冷。
岳江远靠过去,碰了碰唐棣文的胳膊:“喂……”
唐棣文只是避了避,片刻之后意识到身边的人不过是岳江远,才以不免迟钝的动作靠到沙发上。如是一来双方都没有了动作,靠得很近,却沉默地看着屏幕上正在上演的好戏。
唐棣文的手抚上岳江远脊背的那一刻强迫自己专心致志的岳江远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在他发觉停在他背上的不过是唐棣文的手后他蓦地挺起的脊背又放松下来。扭头看了眼唐棣文那,倒也没有多说话。渐渐的,唐棣文的手顺着脊柱抚到岳江远的肩,手背在他的颈上流连一阵,才扳过他的脸,开始亲吻。
最初只是轻吻,岳江远忍不住笑了,吻回去,然后想推开他把已到尾声的片子看完。但是这时无论是吻的力量,还是抚摸的力气都没有预兆地加大,唐棣文几乎是捏住岳江远的手臂,压住他的肩膀,用力的亲吻;每一下的抚摸都带来几乎可以用“疼痛”来形容的触感。岳江远并不习惯这样的力气,下意识地要躲开,却被抓得很紧,唐棣文没有留指甲,手指还是透过睡衣嵌进手臂上的肌肉里。
旧日影像还在继续,属于旁人的声音插入沉默的两个人之间,想必同属外人的目光也正无声地凝视着。这个想法让岳江远觉得滑稽又讽刺,所以当唐棣文的手顺着睡衣的领子往背上滑时,脑海中电光火石一闪,岳江远忍无可忍地用力推开他,这一下他咬到自己的下唇,条件反射之下眼睛立刻酸了,只是此刻顾不得这么多,他皱眉问大失常态的唐棣文:“你晚上没有喝酒,不要认错人了。”
唐棣文身子往后一仰,就像被人重重敲了一棒。光线这么暗,岳江远还是看见他发白的脸色。他还是担心起来:“喂,你没事吧。血压不对?”
唐棣文只是反复地打量他,摇头,抓住岳江远手臂的手慢慢松开。两相对峙许久,唐棣文哑声说:“我这是在自己家里,没有认错人。”
“没有认错,那就是找错了。”
冰冷的目光在同样面无表情的岳江远身上一扫,唐棣文站起来,要往门外走。岳江远看着他的背影,就这么被无形的无名力量驱动着,跟着站起来,用力拉住他的胳膊,使劲一扯。
他们一齐摔到地上,好在地毯铺得厚,这样用力地摔下去,竟然也没有摔伤。摔倒后唐棣文甩开手,脸色平和,并没有怒气,只是要起来回自己的房间;岳江远看他坐起来,忽然地叹气,气势顿时弱下去,坐起来,手绕住唐棣文的脖子,又叹了口气,额头抵在他肩上,静了一阵,再也不管此时笼罩在整个房间里那分明属于“故人”的影像和回忆,送上一个吻,终于,两个人拥抱纠缠在一起。
最初心照不宣的妥协和退让很快被更激烈的情感和动作取代,唐棣文的吻刷过岳江远的脊背,自颈子逐步蜿蜒向下;他的每一下抚摸依然用力,像一定要留下印记。幽暗之下岳江远自然看不清什么,在痛楚所带来的脑海中短暂空白的间隙,有些念头偏偏不由他不去想,然后那些刚刚成型的念头再被肉体的疼痛打断,如此反复再三,当唐棣文的唇找到他的嘴唇时,岳江远舒展开眉头,睁开眼,看见唐棣文粘着汗的头发,裸露的肩背彷佛光滑柔韧的藤条,再向上,天花板一片黑暗。
他忽然听见一个名字,很模糊,但总归是别人的。肢体纠缠的两个人几乎同时僵住,目光相接,却没有更多言语。岳江远掐住唐棣文的手臂,低声说,混蛋。却去吻他。
感觉到有东西正吹拂过脸颊,岳江远挣扎了一下,却还是没有从睡眠女神的怀抱中挣脱出来,不耐烦地翻过身继续睡。
忽然闹钟响起来。
声音近在耳边,岳江远只是重重翻了几个身,不愿理会,指望着它闹完一阵安静下来。然而唐棣文房间里的闹钟也是特别顽固,响得不依不饶。无奈之下岳江远从被子里伸出手,朝床头柜一扫,这下没按下闹钟,到把闹钟整个扫到了地板上。
铃声戛然而止。岳江远坐起来,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不耐烦地把地板上的钟捡起来,看清上面的时间后正要推醒在另一侧的唐棣文,但看他睡得很好,手上动作慢下来的同时,瞥见开了一夜的窗子——风吹开窗帘,秋日的冷风一阵阵把凉意和晨光一并递进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