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惜每日练武,每日习书,每日至少要与杨简见上一面。
那时候的杨简,虽还是个不必肩负责任的小公子,却也要跟随兄长出去交际。杨家有兄长是太子伴读,杨简偶尔也去东宫。太子欣赏他,常点名叫他一起。
许是觉得很久没有带谢惜出去玩,杨简那日特地在东宫告了假,回来约她次日上山去。
谢惜不在乎山上景色好不好看,但那日仍然满脸开心地答应了。
那是个春日的黄昏,暮色温柔,清风徐徐。杨简看见她笑,自己也轻松了些,拍了拍她的肩头,叮嘱她晚上早些睡,明早他来接她。
第二日来的不是杨简。
却是杨简的大兄杨策。
他穿着官服,手里拿着圣旨,腰间挎着佩刀,拦住了身后的官兵,命亲卫上前叩门。
他以一种来拜访世交长辈的礼貌姿态走进了谢家的大门。
杨策恭恭谨谨地将圣旨递给了谢夫人,这才道:“伯母,定谋冒犯了。”
谢惜不知这算不算是杨家大兄最后的善意,但他这一举动,确实拖缓了官兵抄家的速度,也给了母亲时间。
她身边的于妈妈冲到后院,把谢惜刚穿上的骑装脱了下来。
谢惜的侍女秀书,是这位于妈妈的女儿,见到于妈妈满脸的慌张,还并不明白为什么。
但于妈妈没有多说,直接将秀书的外衣脱了下来给谢惜穿上,一边让谢惜把头上的钗环都取下来,一边又让秀书穿上谢惜的衣服。
她拉着两个人的手跑出来,迎面遇到官兵。
于妈妈一点犹豫都没有,把谢惜一把推进仆从堆里,而后紧紧抱住秀书喊道:“你们这些兵油子!竖子!不许碰我家姑娘!”
谢惜一步没站稳,被身边的奶娘扶了一把,听见于妈妈这话,奶娘立刻对着谢惜的背一顿好打,将她按到了侍女和仆妇的后面。
一边打还一边骂:“蠢货!怎么不知道带你家姑娘从后面跑!”
她从地上抹了一把灰,抹到谢惜的脸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扑过去和于妈妈一起抱住了秀书。
她狠狠推开那些士兵:“反了,反了,我家姑娘也是你们能推的!”
那士兵恶狠狠地把奶娘推到地上,骂道:“呸,老泼妇!你谢家才是反了,陛下下令要抄谢府,你不想死就老实点!”
秀书似乎是吓到了,但是听到这话,仿佛是突然冷静了下来。
她用一种异常坚定的口吻道:“圣旨可让你推搡伤人?我是谢家十一娘,我在此处,难道我的仆从会跑吗?”
秀书自小跟着谢惜读书练武,见惯了世面,此刻板着脸,竟平白生出三分威严。
那士兵啐了一声,推开她们进屋去了。
谢府此刻已被团团包围,院子里的人逃不出去,被兵士们一起押到前院。
谢夫人稳稳地站在前院正中,面上一点慌乱和惧色都没有,反倒是杨策,垂首低目,侧身站在她斜对面。
不像是来抄家的武官。
倒像是来被长辈训斥的小辈。
听见众人脚步声,二人一齐回头看了过来,谢夫人见到秀书,一眼便明白怎么回事,秀书直接开口道:“母亲!”
谢家百年望族,此时堆了乌压压的一群仆从,杨策快速扫了一眼,没看见谢惜。
而后他道:“放谢姑娘过来。”
杨策这句话坐实了秀书的身份。
谢夫人将秀书的手握在手里,颤抖着轻轻拍了拍,目光又移到人群前,看见于妈妈对她点了点头。
谢夫人的手在抖,秀书感觉到了,反过来拍了拍谢夫人的肩。
“母亲,十一娘在呢,不怕。”
谢府成年的郎君,要么在战场上,要么在朝堂上,此刻要么死,要么下狱,也等不到他们回来。
如今将主子聚齐,也不过是群女流幼子。
四房主母站在一起,未有惧色。
几个幼小郎君,满面怒色,却不见哭泣。
另还有两个没出阁的姑娘,此刻扶着各自的母亲,脊背挺直。
谢夫人长长舒了一口气,问杨策:“杨大人,不知要将我们押去何处,请带路罢。”
她不必在这里等着官兵汇报。
谢家百年门楣,便是抄家,一时也是抄不完的。
杨策沉默了一瞬,恭恭谨谨对各位长辈拱手弯腰,行了一礼,而后侧身让路,伸手请谢夫人先行。
谢夫人侧目看了他一眼:“我家六娘,嫁与了你家三郎,你还记得吗?”
杨策回答道:“三郎夫妻今日在家中,不曾出门。”
谢夫人彻底放心,跨出了大门。
那是谢惜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家人。彼时她想冲出人群,被奶娘捂着嘴,狠狠地按在地上。奶娘并不壮硕,此刻却用尽了最大的力量,竟将她一个习武的年轻姑娘狠狠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