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难得喘一口气,识眼色的丫鬟们赶忙递上了热茶,乃是林如海最爱喝的铁观音,沏茶的手艺虽显青涩,但温度适中、茶香悠远,林如海细细品了一口,脸上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
丫鬟们忙笑道:“老爷,这是小姐亲手泡的茶,小姐还在忙着外院的赏钱之事,不能亲自服侍老爷,特地吩咐奴婢送来的。”
虽一生无子,可得女如此,也着实是老来快慰的一件喜事……林如海端着手中素雅温润的茶碗,心中既感慨、又忧愁,喜的是女儿长大了,不仅才华横溢,性格也渐渐开朗起来,在宫中历练,待人接物、谈吐举止皆长进了不少;可忧的是妻子早逝,自己也久病缠身……
黛玉却没有空闲想那么多,被林霁风忽悠着赶鸭子上架,两辈子,头一次,她承担了“家”的责任,确实辛苦,可是看着忙碌却有条不紊家,黛玉心中不禁划过一丝小小的骄傲。
皇家的年节事物要比官家繁琐许多,直到快三月,宫里才派人接黛玉进宫,说是年事已过,公主要继续开始学习。黛玉二月生日时,弄月令人送了份大礼,云涯、云诺、蓝宜茜也都有所表示,只有甄华莲宛若根本不认识这个人——黛玉带着厚重的回礼回宫,心里确实有些感激小公主,却也头疼弄月给她找了不少不小的麻烦。
阳春三月,绿柳茵茵,生机勃发。在三月,花团锦簇的京城迎来了两件喜事,第一,熬得天下举子共白头的科举考试终于即将开始;第二,皇宫紧锣密鼓地筹备起了本朝的第一次选秀,现在宫内只有两个高位嫔妃,其余皆是不起眼之人,二品到五品的位置坑坑洼洼,诱惑着一个个流光水滑的大萝卜钻进暗无天日的皇宫去填坑。
林霁风自从养好了伤,便被林睿拘在家中温书,无论是年节走亲戚还是生意往来,林睿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全部接了过去,就差拿一把锁把自家不听话的侄子锁在书房之中。对这种非人的待遇,林霁风不是没反抗过,武力反抗被活逮之后,便不顾脸皮拉着林睿的盔甲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小叔,别的都可以交给你,可是我的铺子、我的半个京城的生意……你真的能保证,等考完试之后,你唯一的侄儿不会穷得卖身还债?”
林睿是武人,奉行的原则是动手不动口,直接叫来一队亲兵呼啦啦的将林霁风家围了个水泄不通,然后僵着脸扔下一句:“若是同进士出身,你就准备兼祧两宗吧!”
林霁风满肚子的牢骚顿时“咕嘟”一声咽了下去,很没骨气地钻回房里头悬梁锥刺股了——兼祧等于娶两房媳妇还不分大小,也就等于自己暗无天日椎心泣血的后半生。
科举至本朝,值得重视的只剩进士、明经二科,其中明经科又被称为学究科,一般是挑选那些闲的没事只会拽文的老学究;而进士又被称为宰相科,凡想封侯拜相者,莫不从进士科。
林霁风考得自然是进士科。科举考生一般有两个来源,一是生徒,而是乡贡,前者是各地学院推举而出,后者是通过从地方到中央的重重考试杀入重围。
林霁风年幼漂泊,没有经历过从童生到贡士的重重考试,之所以能参加科举,只因为是挂在云南官学名下的考生,虽然他从来没去上过课——“生徒”的资格,是官学官员们看在林睿的面子和银子上“卖”给他的。
进士科应试中选,分三甲,一等为进士及第,二等为进士出身,三等为同进士出身。一等为状元、榜眼、探花三人;二等则统称进士,人数不定;至于第三等,一个“同”字概括其真意:如“如夫人”般自欺欺人的存在,不过是给落地的考生扯一块遮羞布,或者说,给他们背后代表的家世几分薄面。
按林霁风的家世,只要他不是傻子也不叫阿斗,那至少也会是个同进士出身——这也就是林睿以此威胁的原因,考上同进士,也就等于没考上。
在宫内的黛玉也为哥哥的考试担心,但是林睿的亲兵六亲不认,连黛玉都见不到禁闭用功的哥哥的面儿,只能留在宫里忐忑不安;还好,弄月或许是看在诗社解了她出宫的燃眉之急的份儿上,没有再强迫黛玉帮她作弊,甚至在看出黛玉的魂不守舍之后,嘟着嘴儿拍她的肩膀:“放心,你那讨人厌的哥哥肯定不会给你丢脸的。”
黛玉哭笑不得,什么叫“哥哥不会给她丢脸”?
弄月叉着腰,洋洋得意地“教育”着黛玉:“你应该知道,进士科考得是诗赋、文章和政事策论,诗赋这玩意儿,俗与雅、粗与精,差的就是一口灵气,我虽然没看过你哥哥写的诗,不过那姓萧的倒是说过,论诗词歌赋,你哥哥比他要强上不少;还有政事策论,一般考得都是朝中大事,你哥哥有他叔叔教导,对为官处世的这套脉络定然清楚的很;至于文章,就算他真的在这里弱一些,前两项的优势也足以拉平了。”
见黛玉依然蹙眉,弄月“哈哈”一笑,神秘地笑了笑:“据可靠消息,你哥哥至少有七成的把握能捞一个进士及第。当然,两成的落第可能,就是他运气不够好了。”
黛玉算了算,觉得奇怪:“那还有一成呢?”
弄月耸耸肩,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握紧了拳头,咬了咬牙:“还有一成就是他忽然在考场上发疯,扰乱考试、殴打考官、辱骂父皇之类……那就只能拖出去斩了!”
黛玉听得愣住,半晌才反应过来,可她到底不知道他家哥哥曾经“调戏”得秦家大小姐娇颜如血夺门而出,一时摸不准弄月究竟是在开玩笑还是有意警醒,只得小心道:“我哥哥……纵使他的性子差一些,可也不至于……那般荒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