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朔却忽然叫住:“等下,朕有话问她。”起身,走近女刺客,皱眉问道,“你到底想杀谁?”
侍卫们傻了……什么叫“到底想杀谁”?
云征也皱眉,他明白这句话的意思。那女刺客被他踢断了肋骨,又撞了一下估计连脊柱都断了,此时根本动弹不得,却还在不停挣扎——满溢着恨意、不共戴天的眼神,却是盯着他的。
绝不会是仅仅一脚的仇恨,而是沉淀了多年的,压抑多时的仇恨。
云征皱眉更紧:这个女人,不仅想杀皇帝,也想杀肃王。
很是、奇怪。
虽“合作”过多次,“天天闹脾气”的皇上与“冷酷无情”的肃王终归不算一路人,帝党与肃王党分属二人,互有渗透,但倾轧也不少……这女人,是根本搞不清楚,还是真同时想杀他们两人?
本朝的秀女皆是来源清白的,各地的县令知府都核准过。她们被送到京城,顺天府尹也要再核一遍户籍出生,若说假冒她人实在太难,而且看这女人竟然是拿个簪子刺驾……也不像是神通广大到能偷梁换柱的。
小太监早战战兢兢地送上了户籍册,云朔拿过来,翻开看:“京籍金氏,父早亡,因貌美入选秀女……是真的?”
女刺客忽然“咳咳”着冷笑:“皇上、不必怀疑,我的来历、清清白白,我爹是个举人……早死了……我祖父,祖父曾是东宫舍人……不知道皇上和肃王、还记不记得……那个在南疆,被人拦腰斩成两段的东宫舍人!”
少女看模样是十五六岁,若说她的祖父曾是东宫舍人——云朔与云征对视,同时皱眉:也就是说,应该是前太子云华的东宫属官。
云朔觉得可笑至极,冷眼看着少女:“提起南疆之乱,都快过了三十年了。以你的年纪,哼,怎么可能见过什么‘被拦腰斩成两段’的祖父。”
女刺客咬牙:“先人仇,不敢亡!”
“简直有毛病。”看来又是一家祖传的仇恨,祖传的刺客。
云朔低头看女刺客:“谁告诉你该来找朕与肃王报仇的?”
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能瞄准点儿么?该死的那个——早死在棺材里了,不过容颜不腐跟活得没两样,你要真有种就闯皇陵去对着尸体再戳几个洞。
女刺客却觉得她没找错人:“皇位之争,庶夺嫡……皇上与肃王,难道、难道不都是吗?”
一言既出,云朔冷笑:夺嫡?他哪有那个心情!从头到尾,他在挣的都是一条命而已,然后莫名其妙给挣到皇位上去了。过了十年才发现,这劳什子皇位是三哥送给他的,还附送了一个拧巴成死局的烂摊子,他苦熬了二十多年,都快熬出毛病了!
一言既出,云征毫不搭理:他从未想过夺嫡,到现在也没想过皇位。看他这倒霉弟弟……当皇帝当出了一身的毛病,都快不正常了。
南疆之乱的两个既得利益者——也不过是身在局中的棋子而已。
说不通的,也根本没必要解释。
云朔摆摆手,吩咐侍卫:“带走吧,审审还有没有同党。”又转回去,眼看何太后担忧地看着他,云朔摇摇头,对亲娘笑笑:“没事的,今天就到这儿吧,待会还得搜宫,母后早些回去休息。”
云征不说话,早已经走到皇贵太妃身边,准备送母亲回去。却被云朔叫住了,云朔淡淡地看着他,忽然问了一句:“周诚怎么样了?”
云征顿了顿,回答:“早就死了。”一个重度烧伤的废人哪能活这么多年。
云朔摇摇头,死了就好。一个混账,省得碍眼。
不再说话,各陪各人的妈回去,至于“选秀”——真得感谢那女刺客,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
无心无情无意,与本该相伴一生的妻子成为陌路甚至根本记不清她的样子,更与唯一的亲生女儿险些成了仇人。有时候,云朔觉得,自己这辈子活得根本一点意思都没有。
天天抱着奏折过日子是有报应的——多年后一个人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云朔便是如此对着云涯自嘲的。
云朔积劳成疾,瘦得厉害,略显凹陷的脸颊却依旧不显得难看。其实云朔真是个美男子,只可惜,一生无心无情、无人相伴。
熏的青色药香有些刺鼻,云朔“咳咳”两声,问云涯:“云征怎么样了?听说他也旧伤复发了。”
云涯说实话:“有些凶险。”
“叫他当初逞能学武……”还未嘲笑完又猛烈地一阵咳嗽,云朔对扶着他的云涯苦笑,“看来,真得交给你了……”
云涯不由皱眉,正想说什么,却见他父皇摆了摆手,继续道:“朕这一辈子,有人觉得像传奇,有人觉得像笑话……咳咳……不过,说到底,朕也没什么值得后悔的。”
本身就是无情之人,不存在什么错过、爱过、曾经有过……什么都没有。
也什么都不需要。
他已经有了最合适的继承人,所以不要孩子;不需要孩子,就不需要女人;不需要女人,就不需要什么白头到老、携手一生。
干脆什么都不要,省得麻烦。
一生的不在意,忍把无心轻换江山如画——也不能说“江山如画”吧,眼见着两个魁首都后继无人,接下来的一二十年里如何整合曾经的帝党与肃王党,对云涯也是个极大的挑战。
不过总归比他那位老早归天的父皇好多了,莫名其妙塞了个烂摊子给他,结果又跑回来给他抢这烂摊子。
“你四伯老是说朕‘越活越回去’了,一把年纪还赌整天赌气,可他又好到哪儿去?”云朔倚在枕头上,看着帐子上的金龙,依旧觉得讽刺——这都是云翳送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