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刻后,秦可卿终于放弃了毫无作用的回忆,抬手合起盖子,莞尔一笑:“这些药材确实珍贵难得,林公子不容易。”
林霁风爽快地替她把实话说完:“没错,这些都是要命的药。”尤其是石斛兰,生在断壁悬崖之上,偏偏还是阴暗处,采药人需在腰上系上长绳,由人牵着,慢慢放下狭窄的山缝之中,攀着那粗糙易碎的石壁,小心翼翼地跳着、挪着,直到摘下那一株小小的草药。
仙草石斛兰之下通常是万丈深渊,草药人一不小心,或是麻绳在石壁上摩擦过度断裂,便是粉身碎骨、死无全尸。
秦可卿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林霁风却不再说话。
既然如此,秦可卿便只是笑言:“林公子的才能确实令人惊叹。正巧,上个月,御药房的王太医还送信来抱怨宫里好些珍贵的药材因为常年不用,都陈旧不堪,需要大换血一番,这可是难为了我,御药房的药都要极品,您说,我这么短时间内上哪儿去找那么多好药?现在可好了,林公子您在这儿,我明儿就派人去跟王太医说说,让您负责这事儿,如何?”
意思很明白,秦可卿愿意帮林霁风获得御药的买办权力,或者说向皇宫进贡的资格。
林霁风当然拱手:“那就多谢秦姑娘了,您帮了我一个大忙,从今往后,只要姑娘从我这里拿药,一律分两成利,如何?”
“林公子果然出手大方。”秦可卿笑容温和,完全看不出讽刺之意,似乎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林霁风当然也很满意——他要的就是御药的进贡权,而不是通过秦家往宫里送药——之后那档子事,他并不想牵连下秦可卿。
秦可卿定然不知道自己的计划,可是她很聪明,她并不信任自己,或者说无法放心跟政局联系得太紧的林家,所以宁愿放弃最大的利头,以保全自身为第一重。
秦可卿吩咐秦茂将林霁风送走,又让几个丫鬟抱着那只锦缎大盒子,慢慢踱回了后堂,回到自己屋中。当家的大小姐不好做,她为了家中的生意,经常住在铺子中。
鎏金的梳妆台前,秦可卿轻轻叹了口气,慢慢收敛起满面春风化雨的笑容,看着镜中面有瑕疵的自己,淡淡的眼神中带着迷茫。
“小姐……”看着秦可卿又慢慢抚摩着自己脸上的疤痕,丫鬟瑞珠连忙出声,焦急不已。
“没事。”秦可卿又换上了温柔的笑容,用自己的平静去安抚总是忧心忡忡的瑞珠,“没事的,就是有些累了,林家的小子的纨绔疯癫之名果然不做假,张狂无礼,还满嘴胡话,差点儿不知道该怎么转。”
瑞珠上来帮秦可卿取下头上的珠钗,再小心帮她捏着背,嘴儿嘟着,似乎替小姐委屈:“小姐是千金之体,本该像牡丹花似的娇养着,现在给逼得抛头露面不说,竟然还要跟这帮臭男人斡旋。要说咱们家那位钟小爷也忒不争气了些,但凡他有些担当,您又何必如此操劳……”
“你这丫头,没事儿少胡说!”秦可卿故意笑骂道,“钟哥儿年纪小,我这做姐姐的只希望他好好念书,将来光耀门楣。俗话说长姐如母,就算他没法给我挣个诰命夫人回来,可我要是有个状元郎弟弟,肯定就不必如此亲劳亲为了!”
瑞珠扁扁嘴,虽知道不该背后非议主子,可是心里也觉得堵得慌:就钟哥儿那软弱风流的性子,真的能指望他吗?
又见宝玉,让黛玉愁肠百结,正逢秋风起、万物没,黛玉几乎又犯了咳疾,好在林如海和林霁风百般宽慰调理,这才没真成了病。
林如海和康嬷嬷却还是不放心,而且想着跟来京城的人太少,黛玉身边满打满算也只有一个王嬷嬷和四个年纪不大的丫鬟伺候着,放眼京城,哪个宰相千金会如此“寒酸”?
所以,拜托了林霁风联系京城的人牙子,康嬷嬷亲自选了几个清白干净的小丫鬟进林府。选丫鬟一看眉眼,要低眉顺目、眼神清澄不能有邪性;二要看皮肤身段,不能黑丑臃肿惹人厌,也不可太过妩媚风骚,若是身边的狐媚子爬了床,小姐可就大大的落了脸子;三要看指尖,有着薄薄的茧子,却不咯人,才是会做针线活又会调理自己的伶俐人。
林如海给的银钱足够,康嬷嬷一双慧眼去粗取精,就差按着宫女的标准选丫鬟了。好不容易最后定下十个,至于哪些个伺候黛玉——让黛玉自己去选。
黛玉看着面前规规矩矩低眉顺眼的一排小丫头,一眼认出了当中穿一袭水蓝色细布衣裙、略显单薄瘦弱的那个——雪雁。
上辈子,雪雁曾是她从扬州带到贾府的丫鬟,她们也曾相依为命过……可是,紫鹃来了之后,她们越行越远……到最后,偷龙转凤之时,他们还特意找了雪雁扶着一袭新嫁娘装扮的宝钗,好让疯疯癫癫、痴痴傻傻的宝玉以为那确实是自己……
当时的自己宛若晴天霹雳,可是后来想想,雪雁是有理由怨自己的,她本是自己的贴身丫鬟,可是在贾府只拿着三等丫鬟的银钱,还得做着各种打下手赔小心的活儿;她跟自己一样举目无亲,小心翼翼,可自己毕竟还有一个外祖母护着,她却连小姐的庇护都得不到……
对于很多事,黛玉不是不懂,从心境而言,她是超脱的仙子;可是从现实而言,她逃不过躲不开。黛玉不是湘云,傻傻的,没心没肺,也是大智大慧,只要进了大观园,就将自己所有的烦恼抛之脑后,嘻嘻哈哈着吟诗作对,不理会注定要到来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