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愣怔着,真二这无心之话,把三郎和郭振山都绕上了。如果被自己那丈人听到,非气得嘴歪鼻斜不可。真一一巴掌敲真二胳膊上,说:“怎么说话?也不过脑子,郭先生说了,乱世,常法不能行,以乱止乱,才是正法。对不对真二?郭先生是大智慧。郭先生还说,这乱世,要想独善其身,不可能,国将不国了,老百姓在日本人眼里,连猪狗蝼蚁都不如,唯一的生路,就是拼命,置之死地而后生,真二,对不对?”
真二忙说:“对对对!少爷,郭先生说了,蚂蚁活命靠抱团。咱们找鬼子报仇,也要抱团才能赢。水族的一帮子湖匪,就是咱抱团对象。”
三郎哈哈大笑,说:“说半天,我明白了,我爸在背后拿主意呢。他是在布大局,我杀麻田,是坏了他的大计,是错了,我以后全得听他老人家的,是不是?”
真二呆若木鸡。
真一道:“是,也不是。郭先生说了,你偷回宜兴杀麻田,是对的,但又不对。有些事情,能做不能说,有些又能说不能做。因为郭先生对少爷是爱之深,责之切,如果郭先生忍不住骂少爷,就对少爷伤害更大,所以,让我俩渡话更妥当。还有,少爷此次受伤,外面只知道是追捕钱有财负伤的,钱有财躲在金坛城里,听说郭先生还要找他算帐,吓得连夜逃去了常州府。”
三郎哈哈大笑,说:“真一叔,真二叔,还有没有郭先生说的?”
真一道:“郭先生做的多,说得少。还有,你在山里穿的那身破衣服,已经洗出来了,衣裳上共九个枪眼,小姐当命宝一样收起来了。太危险了,储医生替你做手术那会,小姐两天两夜守着你死活不睡,淌眼泪还要躲着人,唉!害得我也……,咳咳咳,少爷你真是胆大命大!”
真一说着说着眼圈也红了,端起酒杯一口喝尽,并用手掌在嘴上脸上一阵抹揉。
三郎知道他在掩饰刚才的真情实态,说道:“那时候我没脑筋想别的,鬼子要活抓我抽筋剥皮,开膛破肚。见拿我没办法,才下死手的,可惜太迟了。”
真一咧开大嘴又笑了。
真二更知道,少爷虽然说得云淡风轻,那是有胆魄,更有铁血,嘿嘿,就是有种!
真二大笑着灌下半瓶烧酒,瞪着三郎道:“少爷,郭先生说了,我和我哥,从今往后就是你的哼哈二将,保定你不死!”
真一骂:“你真不会说人话了?什么死不死的!郭先生是说咱俩别让少爷太血性。”
三郎知道,真一这是给自己留面子了,不理他,转头主攻真二。
三郎问:“真二叔,宜兴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真二道:“鬼子全疯了,小队级别的队伍不敢出动,见了山岗树林,先打枪放炮,然后全部弯腰绕着走。”
三郎疑惑:“这就是鬼子疯了?没疯嘛!”
真二道:“少爷你先听我说,鬼子封山清剿,到处抓你,杀了很多人。十五那天夜里,一伙二十多人的鬼子小队伍,在一个叫文峰寺的小庙中过夜,第二天一看,全死了,全身无伤无疤的也没中毒。鬼子军中也有法师的,打卦一算,原来是冲撞了菩萨神灵……”
真一道:“肯定是江湖高人的手段。”
真二接着说:“可不是嘛,可鬼子就信他们的法师,烧香拜佛,抓夫子修寺庙。谁知道才过两天,又死了一拨小鬼子。只能赶紧撤出山外,在湖滏镇画溪河的入山口,搭建一个高台作法。还花钱雇人四乡八邻敲锣打鼓,号召老百姓信佛法,不杀生,做良民。搞得似模似样一本正经的,百姓们都说,鬼子疯了。”
三郎嘴一撇:“杀人犯叫人家不杀生,这不扯蛋哄鬼嘛,难怪说他们疯了。那个麻田呢?死没死?”
真二道:“没……没……,下落不明……”
真二的口气很不甘心,好像自己是很丑的无用人。三郎知道真二的为人性格刚强,自己也是无奈懊丧,索性撇开话题问真一:
“真一叔,小王英在月亮门边,你和他说了什么?能让他一下子像是吃足了大烟一样?”
真一说道:“也没什么,我就说了句,少爷这次福大命大,是跟诸葛亮学巫术符咒,踩着今天教的鬼怪罗圈步,才能避过子弹,还能杀了鬼子。他小王英的家仇,少爷你会帮他报的。”
知道真一在调侃挖苦自己,因为杀鬼子这事,对外是保密的,真一绝不可能对小王英这么说,三郎只能用哈哈大笑遮掩盖脸。
天擦黑的时候,龙梅来家吃晚饭。三郎正在玩枪,是郭振山给的那支勃朗宁。
龙梅见三郎玩着枪,也不惊讶,扑闪扑闪还有笑意的眼睛,说道:“大少爷,该去吃晚饭啦。”
三郎眼也歪了,像看妖精似的看着龙梅,说道:“是不是我得罪你了,叫声少爷也要加个“大”字,我那儿大了?”
“胆子大了呀!”龙梅回答得飞快:“还有,你的徒弟大了,现在谁都知道小王英是你开山门大弟子,是诸葛亮的隔世传人,本事大了。咯咯咯……”
三郎跟着龙梅往偏厅走去,推开门,暖气扑面而来,瞬间把人包裹在洋洋暖和之中。
三郎见准丈大郭振山不在,大家脸上都是笑意盈盈,往常可没这般“放肆”,故意问:“什么事啊,这么喜气?”
说着时,往自己的位置上一坐。
三郎旁边坐的是钱管家,钱管家七十岁,清瘦白晰的一张长方脸,花白头,一把四寸多长的雪白胡须,鼻梁上,一副老花镜永远骑在鼻尖上,看人的目光,永远是在镜片上沿溜来溜去,偶尔一瞪眼,眼镜架子悠悠永不掉。
钱管家一辈子在郭府,上上下下都当他是郭家长辈。
钱有财和钱家驹是他亲侄儿,这二人对郭振山的负义,让钱管家很觉丢脸,仿佛是他对不起郭府。难得他今天也脸有喜色,瞪着三郎,用筷子点点三郎面前的酒盅,说:“三郎,你的伤好差不多了,可以开禁吃酒了。来,陪爷爷喝几盅。”
三郎大喜,说是陪钱管家,谁都知道三郎喝酒从不陪钱管家,原因很简单,一个是喝慢酒,一个是喝快酒,但今天情况特殊,三郎熬了一个月了,自己陪自己才是真。
喝酒,再吃菜,一套程序完成。三郎抬头扫视众人,还是每人面带喜容,没人说话,都只顾吃饭。总觉饭桌上有些异样,问道:“妈,今天什么喜事啊?”
郭夫人微微笑着,仅用眼色斜了一下埋头吃饭的龙梅和亲亲。三郎很迷茫,这两人能弄出什么妖怪?不可能啊。
而此时钱管家话了:“龙梅姑娘继续说,怎么不说了?”
龙梅嘴里含着一口饭,差点把头面嵌到饭碗里,抬手用筷子指了一下三郎,嘴里含糊不清的说:“少爷,问少爷。”
龙梅这个样子,三郎猜到怎么回事了,定是小花园中的事情,这妖精跟钱管家学嘴了。
果然,钱管家的目光又瞄准了三郎。桌面上有丈母娘在,三郎不敢放肆,先制人说道:“钱爷爷,我们闹着玩的,不值得一说的,吃酒吃酒。”
钱管家不依不饶,郭振山不在,他是老大,追着三郎问:“不对劲啊,龙梅丫头说,你把小王英练成了神棍鬼上身,外面还说你会诸葛亮的法术了……”
三郎在丈母娘面前不想说,更不敢说,但钱管家象个老顽童一样非要听,又不说不行,想想郭振山难得不在,就放肆一回吧。说道:“妈,您就当笑话听。”
三郎这么一说,郭夫人还没来得及答话,亲亲就把碗筷一放,说声“我饱了”,低头快步去了。龙梅更夸张得没规矩,突然“咯咯咯”笑着就跑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