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沉身上还?是侍郎的绯色朝服,在左右随从执炬的火光照映下,半空中宛是夜色里燃烧的火焰。
未等骏马前蹄落地,谢沉就已跃身下马,快步向我和云峥走来,拦在我与云峥之间。
这时,又有马车驶近前来,绿璃下车扑抱住我,一边呜呜呜一边嘤嘤地说?话,而我从绿璃话中,大概明白了眼前情况。
原来我被云峥掠上马后,文公子本是要?和绿璃一起?找我,但文家随从不敢和云世子有任何冲突,就哄骗文公子说?云峥骑马带我回京,将文公子哄回家了。
而绿璃心智高于文公子,认为我这就是被云峥抓走了。她一通乱找没能?找着我后,就回京搬救兵,刚回到谢家门口就遇着刚从官署下值回来的谢沉。
绿璃就同?谢沉说?我被云峥抓走了,说?我和云峥好像有仇。谢沉听了,朝服也未换,连谢家大门也未入,就召家丁执火炬要?赶往城外寻人。
于是此刻乱哄哄一帮人,就都聚在城门口了,十分地热闹。
夜色中,谢沉神?色冷峻,他虽向云峥微一拱手,看着仍有礼数,但冷沉的语气没有半点客气,凛冽如冰,“今日之事,世子必得给个说?法。”
我见?谢沉赶到这?里,见?他此刻护在我身前、质问云峥的神色严冷如冰,心中泛起隐秘的刺痛,那原是我用醉生梦死掩埋心底最深处的刺痛,在此刻夜色中,因谢沉的到来和言行,似荆棘破土,暗暗地剐刺着我的心。
未待云峥开口?,我就因心中的刺痛,先前一步,走出谢沉护我的身影,淡淡说道:“云世子只是邀我同游而已,是绿璃误解了,今日之事,只是一场误会。”
谢沉在夜色中看向我,眸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绿璃只是有时说话略有夸大,并不会颠倒是非。”
“我说是误会,就是误会”,我目光凉凉地看着谢沉,话音亦无丝毫温度,“依你?我身份,你?当这?般质疑我吗?”
我重重地说着“身份”两个字,似在心中刺痛难忍时,也要将这?份痛楚同样地加诸在他人身上。
谢沉闻言眸光轻颤须臾,便垂下眼睫隐下眸中微光,他撤身半步,不再?质问云世子,亦不再?阻拦云世子的去路。
然而云峥云世子却主动开口?说道?:“今日之事,是我唐突,往后不会再?有。”
能从高?傲的云世子口?中听到近似致歉的话,原是件稀罕事,但我因他今日奇怪的举动和言语,心中不安,不想和他再?有更多牵扯,就不再?就此多说,只道?:“微末小事,世子莫要放在心中。”
又谢云峥送我回城,我就要登车离去时,云峥却牵马走到我的身旁,当着谢沉的面,目光定定地看着我,再?一次问道?:“明晚长明街,你?愿和我一起赏灯吗?”
这?话要是张公子、孙公子等?人说出来,我定就调笑着答应了,可是云峥……云峥不是一向不重名声的纨绔子弟,他这?会儿更像是陡然上来的疯劲儿还没消。
我心中是不想跟云峥再?有牵扯的,在他今日掠我上马之前,在知他云世子的身份后,在春醪亭前他对我说那几?句话时,我就知他不是我醉生梦死的玩伴。
尽管灯火照映下,云峥此刻凝视着我的双眸明亮灿烈如燃焰火,似可驱散我心中的寒冷黑暗,令我恍惚间有一瞬意动神摇,如飞蛾贪恋明火,想借那片刻明光略抚平我心中痛楚,但我更清楚,那只会是一刹那的幻觉。
我斟酌着言辞,意欲婉拒云峥。许是我斟酌的时间有点久,这?沉默被他人认为是迟疑、是即将答应,一旁的谢沉突然开口?说道?:“世子不应无礼。”并略挥手,令马夫驾车前行。
真是可笑,从前我希望谢沉干涉我的行为时,他什么也不做。有多少次,我同这?个公子那个公子喝酒时,目光总会望向窗外,希望谢沉到来,希望他出面将我带走,然而总是失望。
一次,我明明已看见?他了,见?他颀长的身影映在酒肆外的长窗上。薄薄一层窗纸,纸内浮华喧嚣、酒香四溢,纸外是寂静的夜、清冷的月。
我在他人的起哄声中,持箸击盏,轻唱了一支歌,歌声尽时,窗外身影已消失不见?,我知那就是结局,我笑饮了一杯酒,令自己往忘忧解愁的醉梦中沉得更深。
既早已做出了选择,对我此前种种全?不干涉,为何此刻偏偏要拦阻云峥?无礼?无礼二字,甚合我心。
像是有柄尖刀陡然间扎进?我的心里,搅动得我心内气血翻腾上涌,我心中越是刺痛难忍,面上笑容越是明媚,径对云峥道?:“好,明晚长明街,不见?不散。”
在回谢府的路上,我与谢沉没有一字交谈,入府后,谢沉止步在那片焦土旁,目送我回棠梨苑。我瞥眼见?那片焦土上微有绿意,似生了几?片野草叶,就让绿璃明日叫人将草拔去。
绿璃说了声“好”,又问:“小姐,明天晚上我们?真的和云世子一起去看花灯吗?云世子不会又把你?抓走吧。”
“抓走就抓走吧,有酒就行”,我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将来是与非。”
我自是因一时怄气答应了云峥的邀约,但我这?般做时,也确实是抱有“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念头,云峥既那股疯劲没消,那我就与他消遣一回吧。
翌日天入夜时,我本来就要去长明街赴云世子的约,但因刚要出门,就突然有萧绎的信来,而在我心中,萧绎总是最重的,我为看信在府中耽误了些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