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们押着苏志安下去,内殿一时安寂,李政怔怔望着案上点着的烛火,不知在想些什么。
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景宣到他身边去,小声叫了句“父皇。”
李政回身,神情有些诧异,摸摸她散着的头,低声道“你都听到了”
“嗯,”景宣闷闷的应了一声,忽然抱住父亲,委屈道“娘亲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埋怨她”
李政嘴唇动了动,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说,然而最后,他却只是轻柔的抱住女儿,拿起帕子为她拭泪,答非所问道“你娘亲她,是世间最好的人。”
景宣眉头蹙起,道“就因为娘亲是女人吗”
李政目光有些感伤,颔道“确实有这方面的原因。”
“这不公平,娘亲也太委屈了”景宣那双与父亲相似的丹凤眼中有些怒气,她道“凭什么要将错误都推给女人,连最坏的结果,也叫女人承担”
“如果你看不惯这些,也可以试着去改变,不过前提是,你要变得足够强大才行,”李政温柔的拍拍她的肩,笑道“景宣,勉之。”
昭惠皇后过世,无疑是在长安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何氏因此被族诛,楚王一系尽数被杀,随即更是牵扯到了东宫司马这样的新帝重臣,一时间,整个长安都人心惶惶。
新帝与楚王为同胞兄弟,只是何皇后惯来支持太子,不喜新帝,至于她有没有在这场风波中扮演什么角色,外界却是无从得知,然而新帝登基之后,并未尊奉何皇后为皇太后,并且封禁清宁宫,由此便可见一斑了。
若是换了别的帝王,即便手握大权,囚禁生母这样的大事,只怕也不敢贸然做下,然而太上皇尚在,对此却不置一词,显然也是持默许态度,朝臣们也就默契的闭上嘴,不再说些什么了。
昭惠皇后在时,新帝身边便只有她一人,现下新丧,后宫空置,不免叫人起了心思。
然而先前的腥风血雨还历历在目,现下未出孝期,自然无人敢同新帝提起此事,也只有太上皇,在李政前去问安时,无可无不可的提了几句。
“钟氏去了,你身边无人,要不要再选几个入宫”
因为母亲去世,景康近来都恹恹的,李政前朝事多,太上皇唯恐他顾不过来,出了差池,便将他接到身边,亲自照看,此刻抱了孙儿在膝上,道“只是要格外注重品性,免得害了景宣与景康。”
“儿子现下没有这个意思,以后也不会有,”李政神情疲惫,自父亲怀里接了景康,低头亲了亲,道“景康资质出众,可承继大统,再有别的孩子,反倒容易生出祸乱。”
“你自己看着办吧,”太上皇倒不强求,感慨道“皇帝没有那么好当,也会有很多无可奈何的事情,政务当先,你的私事,父皇也不必强逼。”
李政已经几夜没有合眼了,有些倦怠的笑了笑,道“多谢父皇。”
前世身死后的种种一一出现在面前,真如走马灯一般,钟意初时还能静下心来,后来见景宣与景康哭着要娘亲,脸都哭花了,当真心如刀绞,再见李政为此吐血,怒杀楚王一系,族诛何氏,快意之余,又有些心疼。
最后的画面,便定格在他倦怠而疲惫的面颊上,她颤抖着伸手过去,想要触碰他的面颊,然而指尖沾染到的只是空气,却没有半分肌肤的温度。
钟意心中酸涩,喜悲起伏,最终混杂一道,反而难言究竟是何等滋味,她瘫坐在地,双手掩面,无声的哭了。
“哭吧,哭一哭也好,”那道人也有些感慨,温和的看着她,道“你前世虽颇多苦楚,但也曾被人珍爱,总算不是全然不幸,只是世事无常,没能同他走到最后,也着实有些可惜。”
钟意哭了许久,似乎要将前世那些委屈与辛酸尽数泄出来,而那之后的钟意,便是破茧成蝶,焕然一新的她了。
“好啦,该说的都说了,回去吧。”那道人见她平静下来,不知从何处取来一把蒲扇,作势扇风,送她回去。
钟意慌忙跪地,求道“道长解惑,自是大恩,只是我心中着实挂念那两个孩子”
“你功德深厚,方才能将我自沉眠中唤醒,这句大恩,却担不起。”
“你这命格也真奇怪,所生一子一女,皆有天子命格,不过,”那道人笑道“那都是后来人的故事,我便不同你说了,他们都很好,且安心吧。”
钟意听得不明所以,正待再问,那道人手中蒲扇一摆,她身体顺势一歪,自梦境中醒来。
夜色深深,不远处点了火把,映得周遭一片明亮,钟意迷迷瞪瞪的睁开眼,便听有人温声笑道“阿意,你醒了”
钟意有些僵硬的转过头去,便见李政不知何时到了,正坐在自己身侧,许是近日劳累,他面上隐约有些倦色,人也消减好些,唯有那双丹凤眼,依旧锐利,锋芒四射。
她侧目看他,嘴唇颤了颤,原是想说句“好久不见”的,可也不知怎么,心里一酸,泪珠滚滚落下。
李政吃了一惊,下意识搂住她,温柔哄道“怎么了不会跟小孩子一样,是做噩梦了吧。”
“不是噩梦,”钟意用力的抱住他腰身,哽咽道“这场梦圆满极了。”
李政初时还有些不明所以,听她如此言说,却隐约反应过来,在她背上安抚的拍了拍,将她搂的更紧。
近处还有灾民未散,见状窃窃私语,彼此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