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和丁荣离开后,我好像一下子不知道生活该怎样继续了,每天茫茫然的守着一间小平房无所事事。
因为去凌水小楼的原因,街坊四邻都轻蔑的瞧不上我,我在这城里既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了,从前老三老四虽然不理我,但常莽还能时常陪我聊聊天,如今常莽跟着孩子们去了丁荣那里,我便再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了。
我一个人呆的实在无聊,索性收拾了东西打算回二道沟去看看哥嫂,顺便去我娘坟上取回禁书青丘卷。我就这样带着简单的行李踏上了回家的路。
常莽告诉我,白狐从前一直都栖身在三道沟乱坟岗的老槐树下,我娘当年去世的时候,要葬到祖坟,我跟着送葬队伍去祖坟的时候经过老槐树,白狐因此现了我身上的仙根。
所以她当年就顺势将禁书藏在了我娘的棺椁里一同下葬了,如今我妖灵已经显现,如果想要修行,就去取了禁书依照上面的法门修行即可,那禁书是被白狐用妖血封印的,如今只有我的血才能取出。
我虽然不知道修炼对我来说会带来什么,但是本心还是想去取出那卷禁书,虽然常莽说妖力在人间只是念力,但有了这念力,至少我可以时时刻刻都能感知到孩子们的安危,也能读懂人心的澄净险恶。
我刚到哥嫂家门口的时候,老远就看到了一个模样甜美的小女孩蹲在门口玩着,只是远远看着我就觉得喜欢,我知道这孩子八成是哥嫂家的小孙女,却不知道是哪个侄子家的孩子。
“小姑娘,你爹叫什么名字啊?”我温声细语的蹲在女孩的身边问道。
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并没有回我的话,而是起身跳开了一步的距离,她歪着脑袋眨巴着眼睛看我。
“你长的真好看,像我姑姑一样好看。”小女孩甜甜的笑容映的人心里暖暖的。
“丫头你在跟谁说话呢?”一个裹着小脚的老妇人缓缓的踱步向着我们的方向走来。
嫂子老的我几乎认不出了,不到5o岁的人却仿佛已近古稀,她颤巍巍的佝偻着背,眼睛也因为看不清楚而虚迷成了一条缝,她一直盯着我看着,直到走的很近了,仍然是一副茫然的表情。
“嫂子,我是小花。”我终于忍不住喊出了声。
嫂子和大哥一共生了4个孩子,我和老丁带孩子们进城的这几年里,二侄子被抓了壮丁上了战场,后来大侄子听说弟弟受了伤,为了救回弟弟偷偷的跑去了前线,原本是想把弟弟偷回家治伤的,没想到快逃到家的时候遇到了地方的兵总,当即被判了逃兵,两个人都就地正法了。
一下子失去了两个孩子,大哥一夜白了头,嫂子的眼睛哭坏了,身体也眼见的垮了下来。家里如今只剩下了侄女和最小的侄子。那天夜里我和嫂子躺在土炕上细数着这些年的遭遇,哥嫂如同当时的我一样,都被夹在命运的齿轮中艰难的求生。
第二天一早,大哥陪着我去祖坟给爹娘扫墓。我已经离家多年,村子里的路却仍然还是从前模样,我跟着大哥一路向着祖坟的方向走着,半路经过三道沟那颗老槐树的时候,我冷眼看到一只小兽闪了过去,我并没有理会,自是跟着哥哥一路向前走着。
哥哥同我一起祭拜了祖先,又转到了爹娘的坟上,当年是娘先离世的,所以后来爹去世的时候,因为要合葬开过一次娘的墓地,哥哥拿着铲子给爹娘的坟上添着土,我就坐在旁边细细的擦拭着墓碑,碑上的描红已经脱落了字迹,我用手轻轻抚摸着爹娘的名字。
坐了一会后我借口支开了哥哥,我用随身带着的小刀割开了手腕,将我的血沿着坟圈环绕了一周,心里默念着常莽告诉我的口诀,当血环闭合的时候,一道白光从墓中升起,随即撞进了我的身体,那便是禁书青丘卷。
等到哥哥回来的时候,我刚好取出了卷书,我看到那个从三道沟一路跟来的小兽,此刻就蹲在坟圈一旁看着我,哥哥自然是看不到它的,我也并没有出声喝止它的跟随,它就这样一路又跟着我们回了家。
我并没有在哥嫂家里久留,我还是想要回镇上的老宅去看看的,多年未回,不知道老宅如今是什么样子了。回家的路上我知道那只小兽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可能是因为太孤单吧,我想有它作伴也是好的。
当我终于回到老宅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我那时还没读过‘近乡情更怯’这样的诗句,只是知道每靠近老宅一步,心中便更多一分的沉重,脑海里都是过往的回忆,老丁温和的笑容,和孩子们天真的呓语,一切都那么近又那么远。
还是那条熟悉的老街,而街边的一切却早已物是人非,我来到老宅门前,看着斑驳的木门上还清晰可见老丁歪歪扭扭的字迹,只是短短几年,却似乎潦草了一生。
我走进正房的时候就感觉到了那股阴寒的气息,老宅空置了多年,有些游魂野鬼凡妖精怪的落脚,我也并不觉得意外,这些年我早已经习惯了常见这些鬼怪精灵,倒是已经不再感觉害怕了。
“我不知道你是何方神圣,但我想你也能感应出我的灵狐妖身,我们只互不侵犯就好,我既然回来了,这正房主屋是肯定要收回的。”我在几间屋子里走了一圈,嘴里平和的念叨着这些话。
当初我们带着孩子在省城落脚的时候,那间小平房里也是住着一只幽魂的,我也是这么客客气气的悄悄请了出去,如今我只是回到自己的家里,自然理所应当的开门‘送客’。
我虽然没有经过修行练习,但是灵狐的感应能力还是异常灵敏的,当我感觉到主屋里的阴寒慢慢消退的时候,同时也感觉到了一股异常强烈的悲伤,我应着感觉转入堂屋的时候,正是对上了老丁的一双幽幽泪眼。
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他,看他笑着流泪,一抹幽魂尚能流泪,而我换身半妖却是只能苦笑。
原来老丁心里一直惦记着孩子们的情况,执念太深才一直留在人间,只是他死后便被禁锢在老宅里,这两年他一直都在老宅等着孩子们的消息,幸亏是我回来了,不然他若真的在人间滞留三年便不得再入轮回灰飞烟灭了。
那天我和老丁就像从前一样,半妖一魂在老宅的土炕上说了大半宿的话,我把这些年的孤独都说尽了,老丁一边听着,一边看着我默默地流泪,老丁也告诉了我,他未来得及说出的秘密。
他说当年在二道沟遇见土匪后,他其实已经死了,他是被一只白狐藏起了魂魄的,白狐说可以救他一命,但白狐的法术只能为他续命十年,十年后他还是会死的。
所以当年我告诉他我与白狐换身为妖的时候,他并没有太多惊讶,也终于想明白了白狐为什么会救他。
他早就知道自己会死在那一年的,只是他死前没能救出孩子们成了心底最大的执念。
老丁告诉我他这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就是陪我和老三老四住在老宅的那十年,如今他知道了孩子们都平安,心里的执念便能放下了。老丁最后说,他此生最不后悔的事,便是当年娶回了我。
那一夜我整夜未眠,我很庆幸我能在那天回到老宅,还能再次见老丁一面,那一天他也终于有机会跟我好好的告别,一直到他消失在老宅的时候,他的脸上也依然洋溢着温暖的笑容,我和老丁的缘分终了在了那个清爽的秋夜。
天亮后我开始慢慢收拾着老宅,院子里的杂草已经半人多高,正房里也都落了厚厚的灰尘,我一个人忙活了大半天才将正房收拾干净,铺上简单的铺盖稍作休息,我打算就这样留在老宅不走了。
我在老宅洒扫浆洗了三四天,将里里外外偏房正屋都收拾了干净。那段时间似乎外面的战事并没有因为一方投降而结束,听说是又起了内战,两方的部队时不时的会在镇郊放几声冷枪,虽然没有什么大规模的战斗,但镇上的人们依旧是人心惶惶的。
我留在了老宅以后,从三道沟里跟回的小兽也显身陪伴在了我的身边,它本来只是一只普通的小狐狸,后来因为白狐在老槐树下修行,它便跟着沾染了灵性,这些年白狐虽然已经湮灭了,但它却仍旧每天都在老槐树下继续着修行。
那天我去扫墓,老远的时候它便察觉了我身上白狐的气息,所以一路跟随我回到了老宅,我给它取名小团,一妖一兽便自那时起相互陪伴。其实我并不知道,那时候的小团已经是在老槐树下修炼了百年。
我给自己换了身份,因为一张从未变老的脸,实在没有办法用自己的身份,跟那些老街坊再相处了。我用了侄女的身份,重新在镇子里落了户,从32岁变成了18岁,虽然现在我已经习惯了终年不过2o岁的样子,但当时心里还是多少有些尴尬的。
镇子里不同省城里的人流闹市,一条长街就承担了整个镇子的买卖行市,从前家里开的是杂货铺子,卖的都是一些调料糕点的杂货,现在我没有进货的门路,加上已经有了别家的买卖,我只好改了行当开了一间酒馆。
我多少会做些小菜的,在凌水小楼的那一年里,我更多的还是承担了老妈子的角色,那个杜先生是很讲究吃的人,晚上回小楼吃饭的时候每次都不允许菜式重样,我也因此学会了不少小炒的做法,加上我这张承了灵狐媚态的脸,酒馆里的生意渐渐热闹了起来,只是我又再次成了镇上女人们的公敌。
那天傍晚的时候,镇子里进了三个散兵,为的一个长官看起来四十岁上下,他们来到酒馆就开始咒骂着什么,我本来也不关心局势的,更懒得去听他们的粗言秽语,转身到小厨灶里炒菜去了。
小厨灶只是隔出来的一个小间,只挂着半张帘子为了方便我看得见厅里的客人,我在小厨灶里炒着菜的时候,领头的那个长官慢慢的朝我挪蹭了过来。
我没有转身去看,只埋头炒着锅里的菜。走到我身边后他便开口跟我搭起了话,我漫不经心的随口搭着,他倒是越说越起劲了。
他开始吹嘘着自己曾经在战场上的威风事迹,我听得只是一阵厌恶,莫不说我也是多少见过些世面的人了,就是这镇子上的随便一个孩子也能看得出,这几个人压根就不像是打过仗的样子。
只是伸手不打进门的客,我只为了赚这一顿酒水钱而已,也并不想招惹什么麻烦,索性就任凭他在那里自吹自擂着。直到他说他曾经亲手处决了一对逃兵兄弟的时候,我的瞳孔蓦然紧缩。